自然寫作由觀察周遭環境開始
問:但以書中您所寫到各處「賞鳥」的活動為例,對沒有投入賞鳥活動的人,很難理解賞鳥的樂趣、和鳥類對人類的意義,自然寫作者如何在知性與文學性上取得平衡?
答:比較平實地記錄自然的方式,台灣一樣很需要。若把過去十年、二十年的生態環境變遷記錄下來,等於記錄台灣的發展歷程,可以供未來參考。
而且要提昇自然寫作作品,也需要年輕人多由自己身邊的環境觀察、記錄起,比如「美濃愛鄉協進會」的成員寫出美濃在各種開發壓力下,自然環境與因應環境而生的美濃文化如何受到衝擊,書中充滿對地方的情感,也很讓讀者動容。
自然寫作在台灣還有一條很寬廣的路可以走,這是一個新領域,可以寫的方式也很多,只要年輕人多投入,和自己身邊的環境一起「呼吸」。過去對自然的描寫,常常停留在無病呻吟的層次,今天應該把自己切身、真實的環境,四周的現象,以各種文學形式寫下來,慢慢的,好的作品、甚至充滿更哲學性思考的作品都會出來。
不管用什麼形式,自然文學在台灣是非常可行的路,因為台灣雖小,地理環境的特殊性,形成每個地方自己特殊的生活環境與人文氣氛,值得發抒為文。
自然文學更大的野心,當然是希望像其他文學一樣,也能影響社會人心。可惜十幾年來,自然寫作最想傳達的簡樸生活,並未深入台灣。台灣一再犯同樣的錯誤,寫作的人必須用各種形式,把問題一再地提出來。
問:在以自然生態為對象的創作之前,您也出版過許多散文作品,為什麼後來會以自然為主要寫作對象?自然寫作與您過去的寫作有那些較為不同之處?
答:過去,其實現在仍是,我常寫觀察中的人、地、藝術,及一些幻想,一些思考。大自然納入我的思考範圍後,我寫大自然與其他題材並無不同,只是更需要多讀與大自然相關的生態知識才能下筆。至於為何後來會寫比較多的自然文學,因為了解到人與自然關係的密切性。人生活中的一絲一縷都來自大自然的恩賜,人依賴大自然才能存活。基於這個認知,或許自己又特別敏感,我也就特別難以接受人破壞大自然的無知與蠻橫,更激起我寫作自然文學的使命感。
寫作、繪畫,一體兩面
問:您雖定居美國,但在這本書中,從台灣台中的大肚溪口、美國哈得遜河、到埃及尼羅河兩岸,您走遍許多地方旅行、觀賞鳥類,國內外鳥類與自然生態面臨的情況也同時交互出現在本書中。根據您到處旅行所見,台灣的生態環境問題比其他國度嚴重嗎?
答:雖然大學畢業後我就到美國,但在這期間我曾三次回台灣住一年以上,目的是希望讓孩子學中文。我曾經連續五年回台灣,回來第一件事就是上玉山,曾為玉山國家公園寫過《綠色本命山》一書。
台灣是我最關心的地方,我一直認為它是塊福地,台灣環境的劇烈改變,不過是七○、八○年代的事。台灣的問題確實比較嚴重,面積小、人口密度高,問題常常是立即性地就發生,垃圾很快就沒地方容納,河流很快就污染了,一發生雞瘟,就是全省性的。
我曾開過以鹽田兒女為主題的畫展,畫的是西南海岸的鹽田生活,可惜在畫展後不久,台灣因為製鹽業的沒落,鹽田一一被填掉了。我的意思並不是一定要保存鹽田,但台灣自然、人文環境的改變太快,真的很需要把它記錄下來。
問:您除了是專業作家之外,也是專業畫家,在您出版的書中,也都配有許多您的畫作,在您心中,繪畫的目的也與您從事自然文學的目的相同嗎?
答:我在孩子還小的時候,是全職媽媽及家庭主婦。我把時間安排得非常緊湊,孩子上托兒所、幼稚園和小學的時候,我做自己的寫作與木刻版畫,頭幾年一天頂多只有兩小時屬於我的時間,那時我的寫作與畫是一體的。因此我的畫常常是我的詩與文章的插畫,我的詩與文又常是我的畫的解析。我早期的幾本詩集、散文集是在這樣緊張又規律的時刻中創作出來的。
孩子上中學後,我有了自己的畫室,時間也充裕多了,寫作與畫也開始分道而行。但是不論畫或寫作,都有共通點,仍是對大自然的關懷與觀察,我油畫的題材常常也是文章中寫到的,像海岸邊的景觀、貝殼、鳥、植物,及山道的流雲、彩虹、灌木叢等等。我的文學與畫,基本上是工具技法的不同,心靈活動與內在省思是一致的。
希望改變人心
問:《尋找一隻鳥的名字》書中多了您的孩子洪河的作品,他也深受您的影響賞鳥、寫作嗎?
答:我們這一代製造的環境問題必然禍延下一代,問題出在我們的無知,因此對我兒子洪河這一代,我特別負有讓他們「免於無知」的責任。從小我們就帶他參加美國鳥類協會「奧托邦」舉辦的賞鳥、登山、撿垃圾等活動,他很小時也就了解,肉牛需要大地方才能大批畜養。像麥當勞的跨國勢力,焚毀了很多熱帶雨林,開墾成牧場來養肉牛,絞成碎牛肉作成漢堡,麥當勞漢堡成為南美熱帶雨林的殺手。孩子真的被我說服了不吃麥當勞漢堡,雖然漢堡曾是他的最愛。現在他已是青少年,不吃牛、豬、羊等紅肉,只吃雞肉、火雞等白肉,和蔬菜水果。
他比我當年是警覺多了,知道人類一些缺乏節制的行為是會殘害大自然的,也儘量避免犯同樣的錯誤。在他的學校也有這樣的課程,比如拒抽二手菸,拒用免洗餐具,穿簡單、不染色的衣服,儘量不製造無謂的垃圾等等,這些成為生活習慣後,不知不覺也就很自然地在生活實踐起來。
問:您在書中也常提到一些西方的自然文學作品如梭羅的《湖濱散記》、亨利.貝斯頓的《偏遠的家屋》等等,您認為好的自然文學應該具有什麼樣的特質?
答:我想,要寫出好的自然文學,首先作者一定要具備足夠的自然知識,並且不間斷觀察自然的演變及與人生存的關係。大自然的奧秘,到二十世紀末,仍然未能讓人類通盤了解。「解密」的方式,需要知性的求知態度,也需要靈性的心智探討。
「自然文學」的寫作者面對的是一個廣大的、有許多未知的自然與心靈原野並存的領域。我期待自然主義文學可以啟發一種新的宗教情操,不需要蓋大廟來拜神,沒有經文來傳誦,沒有教條來約束,只要能悟出一草一木的生長中,蘊涵著的生命喜悅,靈性之美,進而生出對大自然的溫潤、平和,心靈的情操,這是寫作者可以筆墨來傳達建立的另類信仰。
我有一首寫贈給兒子小學畢業的詩說:
最終,你將瞭解
符合全人類利益的地球之愛
是從愛一株腳邊的
草本植物開始
對一花一木一水的珍惜,對人間生命的單純讚賞,像野生生物一樣,守著小小的地盤,不越界去侵犯其他生物賴以生存的領域,地球上生物共生共榮的生態倫理的建立,確實比較符合未來世紀的生活藍圖。
像時下最流行的「前世今生」的說法,新人類常被弄得懵懵懂懂;而廟宇到處破壞自然環境,佔據山坡地最佳位置,人們心靈被弄得複雜,生活行為被弄得功利而繁瑣,和宗教本來的守貧、安靜、靈修已經背道而馳。聖經上不是說「所羅門王最繁華時,也比不上野地的一株百合花」,我自己的自然寫作就是想集中在建立美而單純的環保心靈、生態倫理與地球倫理之上!
〔圖片說明〕
P.116
(林盟山攝)
書名:尋找一隻鳥的名字
作者:洪素麗
出版:晨星出版社
定價:1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