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擊樂有一種特別的量感,不必有太多鋪演,一擊必中,直接打進人的心裡。因此儀式中常利用鼓聲來驅除惡靈,而佛寺中的暮鼓晨鐘,或教堂的噹噹鐘聲,則以單純的打擊聲音敲醒人的昏睡。
打擊樂這股濃厚的儀式性也為一些表演團體所利用,從傳統的鼓法轉化出一條新路。日本的鬼太鼓以此揚名世界,台灣則在這兩年出現了「優人神鼓」。
優劇場的「優人神鼓」,在台灣的打擊樂是一個異數。表演時一排大鼓一字排開,六到八名表演者神色肅穆,打鼓時整個身子彷彿都參與其中,聲勢雄渾,頗有一股儀式的味道。一些戶外表演常可見到他們的蹤跡,有公司開幕或工地要賣房子,也會邀請他們打鼓助陣。
當他們一開打,周圍原來嘈雜的人聲就安靜下來,不知不覺被鼓聲吸引。他們最近剛完成一項「表演」,從台灣尾的屏東一步步走回台北。在近六百公里的路程中,他們白天走路,晚上則在各地廟埕打鼓,與當地的陣頭或民間技藝一起演出。
鬼太鼓敲醒人心
許多人看過優人神鼓的表演,在感動之餘,總覺得其中日本「鬼太鼓」的影子很濃,原創性似乎不夠。優人神鼓的擊鼓指導黃志文不諱言,當年他就是偶然間看到鬼太鼓表演,驚覺一群人打鼓原來這麼有力量,而萌生了打鼓的意念。也許精神意念相近,其實兩者的技巧各有師承。
日本話裡「太鼓」就是大鼓的意思,以往在民間祭儀中用來驅除天災疾病和惡靈,或用於戰爭、火災通告等非常場合。一九六○年代日本興起尋根熱,一群東京的都市人來到素有「民俗之島」之稱的佐渡島,跟當地人學習傳統手工藝和打鼓。他們以海邊一所廢棄的小學做基地,開發出一套耐力訓練和技巧鍛鍊:每天長跑五千公尺,打鼓時從身體、呼吸到手部肌肉的調節都有特別的要求,從而塑造出國際知名的「鬼太鼓」,或稱為「神鼓童」。
小劇場人士林于立立曾經到佐渡島參觀他們排練,他描述:當鼓一開打,整間木造教室就變成一面大鼓,鼓聲再也不是音樂、不是節奏,而是直接撞擊他的身體,「整個人的精神都醒過來了,」他當時相當震撼。
鬼太鼓揚名國際之後,也帶動日本各地對傳統太鼓的重視,現在太鼓聯盟就有五千多團,平時練習,有節慶時就遊行表演,給社區增添不少色彩。
優人神鼓的基礎則來自中國的獅鼓。擊鼓指導黃志文是來自馬來西亞的僑生,十二歲在當地學武術,武館中照例有舞獅練習,逢年過節時都會擺出獅陣一展身手。他天天耳濡目染打鼓,不知不覺就學會了其中的節奏。
他到台灣求學後,曾經參加雲門舞集,也曾應邀在優劇場教獅鼓,與團長劉靜敏談起打鼓,兩人都為鬼太鼓的聲勢震撼,也想透過打鼓往內心追尋,找回自己的根源。
之後黃志文去了一趟印度,遇到一位雲遊師父指點,開始苦思「我是誰」,天天在樹下打坐。他在靜坐中彷彿聽到母親心跳的聲音,恍然覺得人正是因為惦念子宮內的心跳才發明了鼓。半年之後他回到優劇場,正式開始了優人神鼓的訓練。
一手拿花,一手拿劍
「擊鼓時是一手拿著花,也就是寧靜的能力;另一手拿著劍,用來降魔伏虎,砍掉頭腦的念頭,」黃志文如此形容打鼓的時的心情。他覺得打鼓時表演的成分很少,主要是把能量與人分享。曾有觀眾告訴他們,聽鼓時腦中會停止思想,回到當下那一刻。
不過如果看重的是精神層次的溝通,技巧是否就因此不重要?還是技巧要先純熟,才能打出想要的氣氛?民族音樂學者林谷芳覺得優人神鼓主要是靠精神和場景烘托出一種氣氛,嚴格說來打鼓的基本功還不夠。
對於這樣的評語,黃志文也知道,「本來大家都沒有打鼓基礎,一開始甚至連鼓棒都不會拿。」幾年下來幾個老團員已經開始有一點厚度。但是他覺得打鼓其實不是技術問題,就像佛陀拈花微笑時,意在言外。
來優劇場學鼓的團員,一進來就要與劇團簽下三年半的約,每個月領一點薪水。他們每天早上七點就到木柵老泉里的山上劇場,先澆花,練一點神聖舞蹈和太極,十一點半開始練鼓和鑼。下午繼續練鼓,四點半種花,也為他們明年的新作「種花」作準備。如此整天與大自然為伍,蟲聲鳥鳴都融入他們的鼓聲中,「真是舒服極了,」黃志文一臉幸福。
可以打一輩子
除了打鼓之外,優人神鼓也在新作「海潮音」中加入金屬打擊樂器,嘗試各種不同大小、能發出不同聲音的鑼。「有一次我在韓國寺廟裡聽到和尚撞鐘,只覺得一片力量襲來,心裡被敞開,」黃志文說。
他認為鼓一方面能振奮人心,一方面卻有寧靜的功能,「幾乎是一種催眠的力量」。例如他們練鼓時,小孩在旁邊玩著玩著就睡著了。至於鐃鈸等金屬樂器一般都給人吵鬧的感覺,但卻有一種特殊「醒」的力量,可以喚醒人的感官感覺。
目前優人神鼓作為表演的曲子不多,但黃志文覺得可以一直深入,「如果打二拊M可以打進血液,打一百遍也許就打進心裡,每一次感受都會不一樣。」也許這與講求圓融而非直線進行的中國精神相呼應,就像「一套看似簡單的太極拳可以打一輩子,一本經書一輩子也看不完,」他微笑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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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劇場的「優人神鼓」,與其說是表演,不如說是透過打鼓往內心追尋,找回自己的根源。(卜華志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