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內最大的影視代理商得利影視,去年十二月將塵封四十年的邵氏經典名片,重新搬上大銀幕,只在台北微風廣場上演。原本得利對票房採保守估計,只計畫上映一星期,未料引起影迷的熱烈支持,場場爆滿,連第一排抬頭看的位置都有人搶佔,票房還勝過同檔上映的其他國片。影片下檔後,得利又與國賓影城商議加演二星期,依然熱絡。
「沒有想到,竟然一舉推動國內電影市場的懷舊風潮,不只老一輩影迷愛看,許多年輕觀眾也同樣喜歡,」得利影視總經理陳清標得意地說。電影懷舊熱潮引爆後,得利順勢推出邵氏電影 DVD 與 VCD,打出「一百元租 VCD 不必還」、「二九九賣一片 DVD」的低價策略,計畫五年內發行七百一十三部邵氏電影,平均每個月發行十五至二十支影片,數量大於好萊塢八大影業的總和。
邵氏兄弟公司(SB)及「邵氏出品必屬佳片」的片頭與音樂,曾是影迷心中永遠難忘的閃亮招牌,同樣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有Run Run Shaw,邵氏總裁邵逸夫的英文名字,也就是「永遠向前奔跑」。
永遠向前奔跑
邵氏公司的前身是上海「天一」公司,創立於一九二五年,由邵家的大哥邵醉翁主持,他的三個弟弟──老二邨人、老五仁枚、老六逸夫都在公司內工作,出品過《李飛飛》、《鐵扇公主》、《珍珠塔》等影片。為了進一步發展事業,邵仁枚和邵逸夫於一九二八年,帶著早年「天一」舊作到星馬的大城小鎮放映。當時南洋一帶的娛樂很缺乏,電影頗能吸引觀眾,他們就從巡迴放映電影開始,一路開設遊藝場,繼而建立電影院。經過多年的經營,在星馬創立龐大的電影娛樂事業,並與當地陸氏的國泰機構、何氏兄弟的光藝公司鼎足而三,成為經營電影院的三大集團。
邵邨人則在抗戰之前來到香港,發展電影製片事業,以拍攝粵語片為主。抗戰前夕,「天一」把上海的器材和資金輾轉運到香港,在九龍興建製片廠。香港「天一」一度更名為南洋影片公司,由邵邨人負責。一九五一年,又改名為「邵氏父子公司」(邵邨人有十個兒子),拍攝國、粵語影片。由於邵氏兄弟在星馬有許多電影院,必須時常放映國語片,供華僑欣賞,而大陸淪陷後,只有靠香港出品的中國影片,運往南洋市場放映,邵氏自此積極拍攝國語片,減少粵語片。此時,邵氏仍處於弱勢,無法和香港另一家成績斐然的「電懋」電影公司相比。
邵邨人是位忠厚老實的長者,但卻是老式生意人,他能從一家小戲院做到擁有一個戲院集團,自有老式生意人一套克勤克儉的工夫,然而,這種性格被認為不能促成電影的「起飛」,因此拍片成績一直不理想。邵逸夫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年少時在「天一」做過攝影師,本身對電影就有興趣,又有很高的領悟力,這可從他離開上海,和五哥邵仁枚到星馬闖出一大片事業看出來。
Run Run Shaw
隨著香港電影的繁榮,社會各方面進步快速,再加上香港政府不同於台灣、新加坡、南韓對電影多方干涉,香港電影本身已具備發展的條件。一九五七年,「邵氏父子」退出製片業務,朝向經營戲院和發行外國影片發展。邵逸夫和五哥邵仁枚自新加坡飛來香港主政,將「邵氏父子」改為「邵氏兄弟」,除投下大量資金外,並網羅人才,培植新人,加強拍片,拓展市場,使邵氏業務產生重大的轉變。三、四年級的觀眾,對六、七○年代邵氏王國的神話與傳奇,多少還記憶猶新:《梁山伯與祝英台》在台北中國、遠東、國都三家戲院聯映,連續爆滿二個月,放映九百三十場,粉碎歷年來中西及日本影片的票房紀錄。凌波首次來台,台北掀起了一片「迎波潮」,二十多萬名影迷鵠守在不同的據點,等候一睹梁兄哥的廬山真面目。
除了梁祝掀起黃梅調熱潮外,邵氏出品的武俠片也轟動萬教,例如張徹導演的武俠片及日後的功夫片,在影壇造成很大的影響,由王羽主演的《獨臂刀》是香港第一部票房破百萬港幣的影片,在台灣及東南亞也有很高的票房紀錄。七○年代,導演楚原則掀起了唯美武俠片的風潮,各地票房均傳出捷報,連著多年,台灣農曆春節上映的影片,一定有楚原改編自古龍武俠小說,並由狄龍掛帥演出的武俠片。
此外,原邵氏導演,之後來台組國聯電影公司的李翰祥,後期重回邵氏,他導演的風月片《金瓶雙艷》,在影壇引起很大的爭議,也在社會上成為話題;他的一系列清宮片,包括《傾國傾城》、《瀛台泣血》及《乾隆下江南》,則都是影迷津津樂道的電影。
除了電影成績傲人外,邵氏的花邊新聞也層出不窮:曾得過四屆亞洲影后的林黛於一九六四年自殺,引發女星自殺風,包括杜娟、李婷、樂蒂、莫愁、丁皓及導演秦劍,陸續在林黛自殺後結束自己的生命,一連串不幸事件,帶給影迷相當大的震撼!
帶動國片飛升
由於邵逸夫勇於衝撞的個性,當時邵氏為了爭奪「影壇第一」的頭銜,經常搶拍其他電影公司正在拍攝的電影,像《梁山伯與祝英台》、《新啼笑姻緣》、《七仙女》,還有後期的《紅樓夢》等,都是其他製片公司已開拍或準備開拍、卻被邵氏中途攔截過來拍攝的。同時,碰到自家導演、演員違反合約,邵氏都絕不寬貸,一定訴諸法律。以《江山美人》、《楊貴妃》、《梁山伯與祝英台》等影片為邵氏開闢「電影王國」的功臣李翰祥,一九六三年脫離邵氏,來台組國聯電影公司,邵氏立刻集中火力,猛批李翰祥;以《獨臂刀》走紅的王羽想恢復自由身,也被邵氏一狀告到法院;邵氏一線小生關山一度也想離開邵氏,投效台灣國聯公司,也因為邵氏使出殺手鐧,只好做罷。這些影壇花邊新聞,給媒體製造許多焦點,引起影迷的高度關注。
配合著眾多熠熠名星製造的新聞,邵氏這塊招牌,也成為影迷心中最閃亮的「夢工廠」,連邵氏出品的「南國電影」,也成為港台的暢銷雜誌,影迷爭相閱讀,直到今天,還有影迷想辦法從各地蒐購。在台灣電影史上,邵氏影片更是最重要的一章,由於邵氏影片在台灣市場創造豐碩票房,使整個台灣影業跟著振奮起來,台灣自製拍片量一年比一年多。
一九四九年,政府播遷來台初期,除了公營製片機構每年編列預算拍幾部影片外,民營公司欲振乏力。根據中國電影文學社出版的《中國電影事業論》與中華民國電影戲劇協會出版的《中華民國電影年鑑》統計,一九四九至一九六五年間,台灣地區的拍片量(含香港公司在台攝製影片)每年都不超過十部。
一九六三年,《梁祝》在台灣造成轟動後,邵氏在台灣發行影片的數量才不斷增加,連帶使放映國片的院線增多,也促成整個國片市場的擴展。一九六六年,台灣製片量是二十五部;一九六七年有四十六部;一九六八年急劇躍升至一百一十六部,一九七三年更增至二百八十九部,直到一九七八年,還維持在二百九十二部的高紀錄,幾乎不到兩天就有一部國片誕生。
邵氏夢工廠
早年台北市上映的國片並無一定的院線,代理邵氏影片的明華公司成立後,才開闢了中國、遠東、國都三家首輪戲院,專映邵氏影片;後來國際公司另闢兒童、大中華、寶宮第二條院線,放映香港國泰及聯邦出品的電影。
之後,由於邵氏影片票房節節高升,映期拉長,原有的院線不敷使用,於是明華又開闢包括國際、僑聲、華聲、大興、復興等五家戲院,除放映邵氏影片外,同時也上演二輪國片。未料,邵氏台灣公司成立,再加上獨立製片公司增加,原有的院線又出現不夠用的窘態,於是又開闢包括大世界、國聲等第四條院線,總計台北市有二十餘家戲院專演首輪國片,這種榮景是國片人士早年根本料想不到的事,也間接替政府解決了強制戲院上映國片的困擾。
邵氏影片在台灣創造的盛況,今人很難想像。根據《中國電影事業論》、《六十年代國片名導名作》等書的調查顯示,自一九六三年《梁祝》在台造成轟動之後,邵氏出品的電影,每年都有五至六部擠進「台北十大賣座國片」的行列,「邵氏出品,必屬佳片」的廣告語,深深嵌進影迷的心中。
除了提高國片的票房紀錄,邵氏在開創國片新製片路線上,亦有不小的貢獻,特別是提高武俠片的製作水準。毫無疑問,目前國產影片的武俠片熱潮,是從邵氏胡金銓導演的《大醉俠》所引發的,在這之前的國產武俠片,都不脫早年《火燒紅蓮寺》時代的老套,不但武俠動作失真,節奏也顯得緩慢,早為觀眾所厭煩。到了《大醉俠》一片問世後,才以快節奏、快動作的風格使觀眾耳目一新。
武俠片鼻祖
但嚴格地說,《大醉俠》不過改變了中國武俠片的形式,真正賦予武俠片再生的,應是張徹導演、由王羽主演的《獨臂刀》。電影評論家蔡國榮表示,《獨臂刀》不只在動作上有新的快速風格,在內容上更塑造了一個大勇大義的好漢。片中王羽在殘疾的逆境中,苦練有成之後,不再動刀,但為了營救師父及同門,又臨危上陣。到了《大刺客》,張徹塑造的英雄,又加入了孝心,片中王羽唯母命是從,直到母親辭世,才將生命交予國家和知心人,成為忠孝兩全的壯士。可見武俠片不是只有單純的打殺復仇,透過電影,也將中國古來的豪俠,重新呈現在影迷的心中。
從當時的「台北十大賣座國片」排名表來看,邵氏賣錢的影片,不只是凌波主演的黃梅調電影及張徹導演的武俠片,改編自王藍的《藍與黑》、瓊瑤的《船》、《寒煙翠》,抗戰片《大地兒女》,文藝片《明日之歌》,喜劇片《春暖花開》、《一池春水》,歌舞片《香江花月夜》、《釣金龜》等,同樣受到影迷的喜愛,證明邵氏朝多方面發展的製作路線頗為成功。其中喜劇片路線的開拓,更是開創國片製作的另一項新途徑。尤其以往的喜劇,完全是鬧劇,僅以低級胡鬧的動作博得觀眾發噱而已,邵氏推出的喜劇,溫馨中有幽默,能讓人忍不住開懷地笑起來。
星光熠熠
曾任邵氏編劇、並出版《中國電影七十年》的杜雲之表示,邵氏在最興盛時期,共有一千多名職工,簽有基本合同的男女演員有一百四十五位;經常有四至八部影片在廠內同時攝製,每年生產五十部影片,供星、馬、台灣、香港、越南、泰國、印尼、菲律賓等地放映。
一九六四至一九七○年,時任邵氏宣傳部經理的鄒文懷主持製片業務,這是邵氏發展史上極重要的時期。鄒文懷廣羅人才,擴充片廠,增加影片,提高拍攝水準,並勤於發展外界關係,使得邵氏能有發揮空間。尤其一九六三年李翰祥帶走大批員工後,鄒文懷在拍片半停頓狀態下接任製片重任,賣力經營,短期內即步上生產正軌,且更加繁榮,使邵氏賺到巨利,獲得很高的榮譽,出現邵氏雄霸影壇的局面。
鄒文懷在一九七○年離開邵氏,創辦嘉禾電影公司,在香港自行拍片,成為香港自由電影界中異軍突起的新公司。他和星馬的國泰機構合作,最初一年創業艱難,第二年就捧紅了功夫明星李小龍,並以中國功夫電影打開國際電影市場之門;繼之又有許冠文、成龍和洪金寶主演的電影大受歡迎,使邵氏受到很大的威脅。
嘉禾興起後,從香港到台灣,國語片市場出現了許多競爭者,雖然拍片的規模、片場的設備都不及邵氏,但是有創意,點子層出不窮,拍攝水準也逐漸超越邵氏;其次,邵氏在鄒文懷離去後,改由邵逸夫的妻子方逸華主持製片,一切以「節省」為第一要務,不但節省拍片預算,也減少拍片量,一路走來始終星光閃閃、喝采聲不斷的邵氏也開始走下坡。
傾城之戀
一九八六年,邵氏在拍完改自張愛玲小說的《傾城之戀》後,宣布停止拍片,並遣散所有的演職員;邵氏把攝影廠租給香港無線電視公司拍電視劇,旗下的電影院租給德寶電影公司;各地的邵氏影院和發行公司,分別轉手,活躍六十多年的邵氏電影王國,從此進入冬眠,當年盛極一時的光輝年代,像流水一去不返。
以《獨臂刀》、《大刺客》等新武俠片享譽影壇的已故大導演張徹,生前曾為文表示:「沒有邵逸夫,香港電影起飛的時間不會那麼快,邵逸夫對香港電影的貢獻功不可沒。」以《報仇》一片獲得亞洲影帝的前邵氏影星姜大衛表示,邵氏是個有制度的電影公司,無論是與藝人簽約、拍片、發行、宣傳都有一套規則,為華人電影樹立一個典範,「現在已經不可能再有像邵氏這樣的電影公司了。」
雖然邵氏電影王國已成雲煙,但是當年跟著邵氏成長的人,像李安、王家衛、成龍,如今仍站在崗位上繼續為華人電影努力,華人電影因為有他們的參與,也不斷繼續發光,在世界嶄露頭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