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在北京採訪,當地的朋友熱情邀約上小館,對著菜單一一介紹,大力推薦,「嚐嚐咱們的京醬肉絲、醬肘子、冰糖醬鴨,台灣吃不到的!」菜一來,小長盤上堆疊如山的菜量令人驚嘆,但一入口,那香甜麵醬、滑腴肉絲、外加一點嗆辣青蒜絲的味道,和我從小在台北同慶樓裡吃到的全無二致,原來「京味」也是家鄉味。
更久以前,去廈門「集美學村」,採訪民初閩南僑領陳嘉庚的故事,順便嚐嚐據說是他生前最愛的「蚵仔煎」。白磁圓盤裡,極小粒的蚵仔,卻散發著台灣肥大蚵仔所沒有的濃郁香氣,沒有黏口的勾芡、沒有甜辣醬、沒有小白菜,就這麼素樸實在的一張蚵餅,吃起來竟然齒頰生香,這才知道為什麼蚵仔煎如此令台灣先民念念不忘。
兩岸的吃,緊密交融。民國三十八年國民政府遷台,同時遷來的,還有各省名廚、鄉里小吃、家傳絕藝,台灣的吃食版圖,也宛如台北市的街道圖,從大陸東北的吉林遼寧,到西南的四川康藏,一應俱全。光說主食吧,新疆的抓飯、上海的菜飯、陝西的泡饃,和滷肉飯一起豐富著台灣民眾的味蕾;說到雞,四川的怪味雞、湖南的左宗棠雞、河南的道口燒雞,也全無壁壘地在寶島各擁地盤。
五十年來在此薈萃交流的兩岸美食,伴隨著台灣的經濟起飛與國際化視野,又激盪出新的火花、增添新的菜式,餐飲店的佈置和氛圍更成了「秀色可餐」的重要一環。這一整套餐飲文化,在近幾年從台灣「回銷」大陸後,在各地引起了不小的風騷:鼎泰豐的小籠包,在小籠包「原鄉」上海受到矚目;傳統街道旁的燒餅豆漿,如今成了雅致食堂裡的時髦餐點。台灣把國際化、現代化的中華美食帶進大陸,用最實際的方式為兩岸「調味」。
從吃的演變看兩岸分合,最近公投制憲議題成為台灣朝野兩大陣營角力的戰場,加上美國的模稜暗示,中共的恫嚇示警,不禁令人感慨:小時候,「反攻復國」的大一統思維是無可挑戰的國家願景,「偏安」是一種對家國的背叛,對道統的自棄。然而,不論政治口號再怎麼喧天價響,也不論「長白山上」的連續劇再精彩、京醬肉絲再入味,都抵不過一個最簡單的現實──長達四十年的兩岸音信阻隔,斷絕來往,夫妻父子不能相見,神州山河無緣一遊,大陸「鐵幕」裡的種種,只能透過怵目驚心的大飢荒圖片展來略窺一二。
於是,當懷鄉的榮民們因久盼無望,紛紛娶了寶島姑娘,在台灣落地生根時,政治上層戮力維持的大中國迷思,在現實情境中注定要成為一場虛幻的夢。
今天,宛如另一種時空錯置,兩岸在政治上交手,卻又和民眾的現實生活距離如此遙遠。當數以萬計的大中小型、各行各業台商紛紛西進,對中國的經濟文化各方面都起了關鍵影響和重大貢獻時,中共卻還不時擺出台灣有負民族大義的教訓姿態;而當三十萬台商攜家帶眷在大上海定居、十多萬台灣民眾和大陸新娘通婚,往來大陸就業、就學、就醫、就養日益頻繁時,一味要棄絕中國,恐怕也需要評估斟酌。
看來,政治鬥口水,不如吃香喝辣流口水。入冬圍爐時刻,趁著兩岸美食熱騰騰上桌,大家且暫拋開憂煩,細細品嚐我們為您準備的佳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