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賢的慧眼
他拍計程車司機,就從主持人孫越搭上車和司機聊天開始。這位司機有個小苦惱,客人遺忘在車上的錢包,他掙扎著到底要拿去招領還是自己「扣」下來?
很生活、很寫實的紀錄片在電視播出,正巧被侯孝賢看到,侯孝賢覺得這集電視「很有電影感」,等片尾導演字幕跳出來,暗暗記下陳國富的名字——可以找他來拍電影。
後來陳國富因策劃國際影展,帶著國外影評人去《童年往事》片場探班,認識了侯孝賢。兩人熟識後,侯孝賢告訴他,曾經在電影圖書館看過他,想過找他來當男主角。
陳國富覺得很好笑地說:「你知道他要把我和誰配對?林青霞!侯孝賢那時候覺得我很帥。」
男主角雖沒當成,兩人成了好友和長期的工作夥伴。
有心提拔後進的侯孝賢,曾經資助楊德昌拍《青梅竹馬》、萬仁拍攝《油麻菜籽》,也積極地把陳國富推薦出去。但是陳國富一直找不到適當的劇本,使得他的第一部電影一延再延。
再拍電影我就是狗
後來一位國中老師傳述的一段故事,引起他的興趣,成了他的處女作《國中女生》:叛逆的國中女生小莉喜歡上了在外頭混的小九,甚至為他離開學校,想去尋找一片適合自己的天地,卻被拐騙到風月場所上班,她的莫逆之交秀秀和一干同學,想盡了辦法尋找她……
香港影評人李焯桃認為,陳國富處理這個青少年「迷惘與追尋」的主題,一反大多數校園片的陋習,「從新生代的觀點出發,對他們的思想和感情有驚人的瞭解與尊重,對成人世界的虛偽和麻木也有含蓄的批判」。
《國中女生》並且被中時晚報電影獎選為七十八年的優秀影片。但是票房並不理想,陳國富自己也不滿意他的第一部作品,拍片時他覺得自己是孤單的一人,對演員、工作班底的選擇無法置喙,預算的使用、調度也不能介入。「很可憐,大概只有攝影師比較捧我的場,知道我在做什麼!」
「拍電影妥協成這個樣子,真不知道當導演有什麼樂趣?」拍完《國中女生》,他發誓:「這輩子不會再拍電影,再拍我就是狗狗。」
當時攝影就對他說,「這句話會收回。」
台北寓言
不拍片,他去做行政,擔任電影雜誌「影響」的總編輯。相較於複雜的電影圈,從來沒有在一個單位做過事的陳國富喜歡這個單純的環境,一直到兩年後第二部電影開拍。
有一天他騎摩托車,路上忽然下起大雨,他趕緊躲到騎樓下,路人也都和他一樣,跑進來躲雨。等雨等得很無聊,他開始看著其他人、看路旁咖啡廳堛澈人在做什麼。這樣的經驗讓他有了創作靈感。
城市公司老闆張華坤加上「侯孝賢監製」的「金字招牌」,《只要為你活一天》企劃案參加新聞局國片輔導金甄選,得到四百萬元的補助,陳國富的第二部電影順利開拍。
電影畫面就從下大雨開始。歌手林強飾演的KTV外務員,因大雨到路旁咖啡廳裡避雨,無意撿到客人葉玉卿遺留的筆記本,而捲入黑道大哥與情婦間的糾結。
陳國富在這部電影中有很大膽的嘗試,片中角色複雜,視覺風格前衛,色彩明暗對比強烈。鏡頭下的台北既熟悉又模糊、遍佈陰影卻又充滿活力。
當國片的二員主力戰將:侯孝賢努力完成他的「台灣悲情三部曲」;楊德昌追溯白色恐怖年代一段少年殺人的社會案件,拍攝成《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同時,包括蔡明亮、徐小明、陳國富等新一代導演已經「告別懷舊或關照歷史苦難的年代」。
他們共同的特徵是「追隨自我感覺」,關心青少年的彷徨或冷漠。
拍完《只要為你活一天》,陳國富的心境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迫不急待想拍下一部電影。
跨入製片領域
除了有話要說,他更摸索出在電影圈的生存之道。
國片不景氣、市場小,他認為只有拍便宜的電影才是出路。拍電影花錢,誰都知道。怎麼省錢呢?
陳國富這次和中央電影公司合作《我的美麗與哀愁》的模式是,雙方先衡量這部片子的規模和風險,擬訂一個預算金額,陳國富負責交出最後成品,至於資金運用、人事安排,中影原則上不干涉。可以說陳國富是一人身兼導演、製片二職。
傳統拍片的模式是,導演組要維護導演權益,聽命導演;製片組則聽命於老闆,或者老闆派駐的執行製片。所以一邊為了品質,不斷提出要求;一邊為了維護老板權益,希望能省錢就省錢。兩方經常消耗很多時間在對立上。
現在掌握了主導權,有了新點子,同時也就知道有多少錢可以做到什麼程度,不用再和老闆開兩次會、開三次會地協調,耗費時間。
從純做導演跨入製片範疇,主要因為陳國富認清台灣電影工業體質脆弱、專業技術人才流失的事實,他反而有種「解脫」的感覺:一切都得自己來。
《我的美麗與哀愁》核心工作成員都是他「信得過」的朋友,至少「不會拍到一半就走人」,他說。人力更可以大幅減省,不再按照傳統分工,如燈光、攝影、場務、製片等,過去每組都有三個人的編制。重新編組後,處理雜事的場務就只有一個人。
很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那卡車誰開?萬一還要搭高台,怎麼辦?很簡單,就是「大家一起來」。
電影人生
陳國富的宣傳策劃林智祥寫了一本《我的美麗與哀愁》的片場紀實,在書中他記錄:跟學校租借的場地只剩下最後一天,為了趕時間,每拍完一個鏡頭,導演和攝影就馬上「大步」走向下一個地點,所有人也扛著行頭跟在後面「跑」。
裝備多的攝影組不必擔心得分批帶東西,大家都會主動幫忙,「因為連導演和攝影都幫著拿東拿西,誰好意思有一隻手是空的呢!」林智祥說。
《我的美麗與哀愁》不只有一個好看的故事,攝影、美術也很可觀。透過攝影捕捉主角在現實的掙扎,美術設計則鋪陳華麗的夢境,兩條主脈雖然交錯發展,但脈絡清晰,加上懸疑的氣氛,一開始就很能引人入勝。
這部片子原本受邀參加今年二月舉行的柏林影展,為配合宣傳,因此排定二月上片。但後製作與院線都有問題,檔期一延再延,如今只好改成九月校園開學再上片。
近年台灣電影在國際影展上成績不錯,導演更是各方影展爭相邀請的對象,陳國富對影展的態度是全然地不喜歡。
「我對促銷影片完全沒有興趣」,陳國富認定導演是幕後的技術人員,不應該出來拋頭露臉,可是在台灣目前以創作者為主導的局面下,導演不得不配合。
被好友形容是典型的金牛座個性,只要有一片草原、一棵大樹,就能在樹下睡著、怡然自得的陳國富,自認非常敏感,不太習慣一大堆人出席的場合,譬如影展和記者會。在他看來,影展就是「不斷接受採訪的公關遊戲」,和創作完全無關;去多了,只會讓自己懷疑當初為什麼要拍電影。
大樹下乘涼
深以參展為苦的陳國富似乎不覺得創作艱苦,拍完《我的美麗與哀愁》、不用趕電影通告後,反而過著日夜顛倒的日子,白天睡覺、下午起來爬格子編劇本直到凌晨,陸續完成了兩個劇本。
其中之一改編自陳玉慧的小說「徵婚啟事」,講的是一位藝術工作者透過廣告徵婚,與二十多人相親的真實過程。已經有片商表示對這個故事很有興趣。
從「哀愁」到「美麗」,「入行」十餘年,陳國富的電影人生可以套用一個有線電視節目名稱,從「電影選擇了我」,到現在他很確定——「我選擇了電影」。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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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反映人生。陳國富的電影創作歷程,正是他的人生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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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明朝戲曲《牡丹亭》裡女主角杜麗娘傷春易逝、邂逅俊俏書生的場景,經由美術指導的巧手,片廠內就搭出來一座涼亭花園。(《我的美麗與哀愁》劇照.中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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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魂魄幽幽,何處尋得歸程?(《我的美麗與哀愁》劇照.中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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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少女為心事所困,無心在課堂上,這天蹺課出來。(《我的美麗與哀愁》劇照.中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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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為你活一天》影像視覺犀利燦爛,結合港台音樂界明星,包括葉玉卿、高捷、林強、蘇慧倫、吳大維等,星光閃耀。(《只要為你活一天》.城市電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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豔麗少婦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讓KTV小弟一路掉入她的陷阱中。(《只要為你活一天》.城市電影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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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國富一向以腳踏車代步,他覺得在台北市區,騎腳踏車比騎摩托車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