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是金曲獎最佳原住民專輯,也是金馬獎最佳新人。
Suming舒米恩,這個35歲的大男孩,做過工地、玩過樂團、也演戲,在不同身分及音樂風格中遊走。
從姜聖民到Suming,從母語到國語新專輯,這次舒米恩告別了鄉愁,用中文訴說他唯一不變的身分──一個阿米斯青年,來自台東都蘭部落。
Suming最近很忙。
跟國語新專輯《美式生活Amis Life》的新歌〈很趕〉一樣,和經紀人背著吉他風塵僕僕來到採訪地點時,Suming才趕在金曲獎報名截止最後一天,到文化部送出報獎的作品。採訪結束的下一個行程是練團,一路馬不停蹄。
從去年12月初在都蘭舉辦的阿米斯音樂節開始,緊接著跨年趕場、出國表演、發片演唱會、慶功宴,Suming總是在趕往下一站的途中。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Suming為遲到連聲抱歉。穿著輕鬆的帽T外套,以及原住民潮服品牌「花生騷」的牛仔襯衫,眼前溫暖又樸實的大男孩看不出已經35歲;出道8年就拿過金曲、金馬、金音「三金獎」的創作鬼才。
他研究菜單許久,決定叫杯加了Whisky的愛爾蘭咖啡,還不忘澄清「原住民不是一天到晚都喝酒的啦!」
在發過2張母語個人專輯之後,Suming去年年底交出了一張國語專輯。面對市場上「Suming可以唱國語歌嗎?」的疑問,他在一月初華山Legacy的發片演唱會上,跟現場一千多個拉鐵粉(「拉」是阿美語一群人之意,Suming用拉鐵粉暱稱自己的粉絲)說出進軍主流樂壇的決心。
「語言只是工具,」Suming清楚知道,願意主動接觸原住民文化的還是小眾,主流音樂才有影響力,而他渴望跳出小圈圈,唱歌給更多人聽。「我希望用大家都懂的語言,邀請更多人進來,聽聽我們Amis(阿美族)的故事,」Suming誠懇的說。
雖然是國語專輯,但對自己血液的認同,就像密碼一樣嵌在專輯名稱裡——美式生活Amis Life,阿美族生活。
「原住民不是只能活在傳統,一定得打獵捕魚,我們也活在當下,和時下年輕人一樣喜歡唱歌、上網、打電動。在現實生活中,一樣有夢想、有挫折,需要大家支持和鼓勵。這張專輯的概念,就是生活。」他熱切的說。

對Suming來說,選擇用中文唱出都蘭的美式生活,是希望以更柔軟的方式,讓更多人了解阿米斯文化。
Suming從小在海岸山脈與太平洋之間、山翠海藍的都蘭長大,他的開朗似乎應該與生俱來,「我也有『反清復明』的時期啊,」Suming笑著說。他指的是憤世嫉俗的自卑青春期。
小時候唱歌不特別好,也不喜歡打棒球,「為什麼原住民會的我都不擅長,我到底是不是原住民?」Suming記得小時候放學回家將心中的疑惑向母親傾吐,「媽媽告訴我,別難過,我們姓姜,其實是韓國人。」
這句充滿著幽默和無奈的安慰語,一度讓Suming信以為真,他會注意到韓籍華裔歌手姜育恆,在他身上找到投射,他形容自己是帶著找不到解答的疑惑長大。到台東念高中,因為都蘭的台語諧音會被同學嘲笑,他很少提及出身的部落,對自己的原住民身分十分低調。
身分上的無依之外,生活中Suming也總在漂泊。
國中時,父親和祖父母相繼生大病,為了籌措醫藥費而將房子抵押的貸款成了家庭很大負擔。最後房子被查封,母親離開,父親為了還錢去跑船,連回到都蘭都無家可歸,Suming一度到工地打工,在部落老師家流浪。
看不到未來在哪裡,Suming想辦法說服當時借宿的阿姨支持他補習考大學。他記得那一年的台北南陽街,和故鄉溫暖的大海與陽光不同,「每天都在好小的空間,只記得好冷。」
好不容易靠努力上了台北藝術大學,卻因為經濟因素無法完成學業,他休學去當兵,和多元包容的藝術大學相比,軍中又是另一個世界。在高雄當兵那兩年,置身在台語環境中,Suming什麼都聽不懂。
晦澀的青春期,讓他憂鬱而憤怒,直到退伍後,因緣際會加入了原住民獨立樂團「圖騰」,才慢慢找回身分的歸屬。

17歲開始創作,由於家裡經濟壓力,他成了名副其實的「獎金獵人」,到處參加歌唱比賽,直到大二時被知名詞曲創作者李壽全發掘,邀他為齊秦寫歌,才正式踏上音樂之路。
退伍後的「圖騰」樂團時期,則是Suming從詞曲創作走向歌手的轉捩點。由於詞曲皆由他創作,團員理所當然推他當主唱,才開啟對表演的興趣。
「當時我對唱歌也沒有信心,只能硬著頭皮摸索。」成團3年,融合原住民吟唱、雷鬼、Bossa Nova、嘻哈饒舌、金屬搖滾、民謠樂風的圖騰,拿下2005年的貢寮國際海洋音樂祭大賞。
而他的表演天分不僅僅是創作和唱歌,2008年在電影《跳格子》中,以卡車司機一角獲得金馬獎新人獎的肯定,當時他還用漢名姜聖民。
但這些都無法滿足Suming。身分及身體的不斷漂泊,讓Suming回到原住民認同後,更加渴望歸屬感。他希望能多點資源回饋部落,更重要的是,做一張母語的個人專輯。
但當時正逢2007年金融風暴,遲遲等不到發片機會的Suming,默默累積作品。
「我必須證明自己是值得投資的,」為了說服唱片公司老闆,Suming開始留意市場上最受歡迎的音樂。他發現全球都在瘋韓國舞曲,便開始嘗試將舞曲及原住民音樂結合,完成了第一首電音母語歌〈美少女Kayoing〉。
2010年終於有了發片機會,唱片公司老闆給Suming一個月時間準備Demo,「我隔天就把所有歌丟出來了,」他笑說。
舞曲的嘗試,讓他的首張個人專輯在傳統吟唱風格的原住民音樂中顯得獨樹一格。得到2011年金曲獎最佳原住民專輯肯定時,評審的評語是「結合輕電音、民謠搖滾,是原住民音樂的新標竿」。
金曲獎典禮上,從馬英九總統手中接下獎座,他忘情的說,「我們可以哈韓哈日,為什麼不能哈原住民?原住民是績優股,總統請投資我們!」

1月4日Suming在華山Legacy舉行發片演唱會,吸引了一千多名粉絲參加,曲風結合民謠、古典、流行等元素,音樂更顯成熟。
雖然知名樂評人馬瓜認為,Suming從圖騰單飛後的創作逐漸往市場靠攏,但Suming清楚自己為什麼要主流。
「我希望阿美語的歌也可以像〈江南style〉那樣琅琅上口。」Suming肯定很多原住民歌手努力復興傳統,但他覺得自己有更大的企圖,那就是攻占主流音樂圈:「流行音樂更有影響力,跨過市場的門檻,才會有人願意投資。」
總是把市場放心中,這個深刻體認來自Suming的生命經驗。曾經2008年一股熱血在都蘭舉辦「為部落青年而唱」演唱會,原本自信滿滿,圖騰多年來很受歡迎的「拖鞋趴」音樂會都有上千人參與,這次也應該至少可號召幾百人,「結果只來了5個,」Suming苦笑的說。
這次的挫敗,讓他深深體認,沒有人該為別人的理想埋單,做音樂的思考,還是該回歸到娛樂性。
「以前的歌怎麼寫都好多惆悵喔,原住民的音樂好像都很無奈,沒有別的路,但我明明很常回家啊,」Suming決定不再鄉愁。自退伍後就一直關心社會議題,從反美麗灣大飯店到支持三鶯部落的抗爭,無役不與,但Suming的歌卻越寫越柔軟。
從〈別在都蘭的土地上輕易地說愛我〉到新歌〈很趕〉,他將尖銳藏起來,「關心社會議題的朋友自然會懂,不懂的人可以因為歌好聽先進來,就達到我的目的。」
對Suming來說,中文、母語、流行、獨立、電音、民謠、搖滾……這些都是技術,清楚自己要做甚麼,為什麼這麼做,這樣的態度就是獨立。
Suming的開放,也讓他跨出了國界。日本作家青木由香因為喜歡他的音樂,將他引介到沖繩音樂祭和鹿兒島音樂節表演,許多日本樂迷因為他而愛上都蘭,這次新專輯發表還特地到沖繩開了一場演唱會。

1月4日Suming在華山Legacy舉行發片演唱會,吸引了一千多名粉絲參加,曲風結合民謠、古典、流行等元素,音樂更顯成熟。
原住民是Suming曾經自卑,現在卻很自豪的身分。
過去幾年,Suming不曾停止思考如何回饋部落,像母雞帶小雞一樣,他利用自己的音樂事業成立團隊,把家鄉的年輕人帶出來,還自費讓5個部落青年和他一起去鹿兒島音樂節觀摩,「我要打開他們的眼界,國外是這樣辦的!」
受到沖繩和鹿兒島音樂節的美好衝擊,讓Suming決定也在都蘭辦一場真正的在地音樂祭。「台灣的地方音樂祭都和地方無關,樂團和攤位都差不多,我們要辦屬於部落主體性的音樂節!」於是,「阿米斯音樂節」有了雛形。
Suming以發片為由,向銀行貸款300萬元,別開生面的拍了8支音樂節宣傳影片,把幾個有代表性的部落人物塑造成明星達人,帶動人氣,在網路上得到不少迴響。從拍片、相關宣傳到硬體,一場阿米斯音樂節讓Suming花了百萬元。
「錢是最難也是最簡單的事!」對Suming來說,如何和部落溝通,號召大家一起參與表演和擺攤,讓觀光收益真正回到部落,就像一場成年禮的試驗。雖然他觀察到大部分遊客還是習慣到連鎖便利商店,而不是到部落阿嬤們開的雜貨店消費,但一整天下來,許多攤位生意興隆,讓Suming很有成就感。
他還有更大的野心,正規劃在春季推出屬於阿米斯特色的都蘭小旅行,風味餐、十字繡體驗、部落走訪的行程,希望除了介紹明媚風光與人文景觀外,更能創造就業機會,讓部落青年留下。
「這幾年都蘭變太多了,」Suming的急切不是沒有理由,看著故鄉越來越商業化,而這些經濟利益族人都沒辦法分享。
他希望用這些年自己累積的小小力量回饋部落。歌手、演員、經紀人、音樂節策展人那些眼花撩亂的身分都不重要,Suming一直都沒忘記他出發的原點,一個都蘭的部落青年。
就像在貧脊土壤長出的仙人掌,Suming的生命韌性,有來自都蘭的炙熱陽光,只要一點點水,就會想辦法開出艷紅的仙人掌之花。

1月4日Suming在華山Legacy舉行發片演唱會,吸引了一千多名粉絲參加,曲風結合民謠、古典、流行等元素,音樂更顯成熟。

去年年底Suming在都蘭舉辦的「阿米斯音樂節」,成功凝聚部落族人的共識,音樂節辦得有聲有色。

1月4日Suming在華山Legacy舉行發片演唱會,吸引了一千多名粉絲參加,曲風結合民謠、古典、流行等元素,音樂更顯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