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九八○年代中期,當國內正熱烈討論倉頡碼、大易碼等中文鍵盤輸入法時,甫自日本歸國的許文星卻獨排眾議,認為未來最重要的應是手寫的中文辨識系統,一面寫、一面認,完全online同步進行。現在的蒙恬手寫板,就是衍伸自當年許文星的構想雛形,許文星也因此被稱為台灣「OCR之父」。
當台灣科技界逐漸捲進股價崩跌和低獲利迷陣時,這樣一位擁有前瞻眼光與創新技術的學人兼業者,逆勢操作已見曙光。他的觀念革命,可能正是未來台灣高科技產業的救贖。
二千年代表台灣產業研發最高榮譽的國家產品形象頒獎典禮上,本屆金質獎得主、星友科技總經理許文星向陳總統建言,MIT(Made in Taiwan)已過時,CIT(Created in Taiwan)才是下一個目標。
在素以代工見長的台灣,被清華大學學生推舉為「左領學術風騷、右引產業風潮」的名牌教授許文星,如何化「製造」為「創造」?又如何將知識變成資產?

職員證遺失?密碼忘了?沒問題,只要一「指」在身,一切搞定。目前國內已有許多辦公大樓採用星友的差勤及門禁系統。
靠專利打天下
今年五十歲的許文星,算起來和台北市長馬英九同屆,共度過三年建中紅樓駝客的日子。成大電機系畢業後,許文星負笈日本慶應大學,他的博士論文探討的就是光學手寫辨識系統,這也是他日後一連串辨識系統研究的第一炮。
這一炮相當成功,論文發表不久就被日本一家公司買下專利,做成自動讀圖系統機,叫價一台四千萬日幣,成為該公司的搖錢樹,也由此觸動了日後許文星「化知識為利潤」的創業動機。
因為跨入這行極早,許文星最自豪的,就是在全球擁有六項辨識科技的原創「發明型」專利。專利在手,星友科技在美、日等地都以技術入股方式,由當地廠商花下鉅資,替星友做專利技術的授權及行銷,再由雙方平分授權利益。能在國外獲得這種待遇的台灣廠商相當罕見,而賺這種不花成本的智慧錢,正是「知識經濟」的典型。

許文星指導的博碩士生,連續多年在國內「最佳論文獎項」中名列前茅,對於自己的創業經驗,許文星也不吝傳授。
資訊時代,「安全」上路
為什麼選擇看似冷門的辨識技術作為發展核心?「真正的資訊時代,應該是從今年──西元二○○一年開始,」許文星以宏觀角度衡量資訊產業發展史,「直到目前,產業界所做的各項努力,充其量只是資訊時代來臨前的暖身基礎建設。」正如交通建設完備後,車馬人潮才剛要上路一樣,現在電腦技術成熟,寬頻網路架構也逐漸普及,各項資訊流、物流和金流已經整裝待發。萬流齊發之際,最重要的課題就是「安全」。
「大小車子一起跑,危險物品灑了滿地,駕駛人隨意違規卻抓不到,這樣的高速公路長久下來不可能行得通,」許文星比喻。而星友科技創立十二年來,一直堅持在辨識領域中鑽研,正因為許文星認為,研究者應有前瞻性思考,要對十年、二十年以後的人類需求有一個準確的評估,及早切入,成為先驅者,然後靜待市場成熟的時機來臨。
雖然賣的是辨識系統,然而星友其實更專注在辨識軟體的發展上。星友沒有生產線,所有組裝的工作完全外包;蟄居在竹科一間小辦公室中的五十位員工,則鎮日埋首電腦螢幕前,寫著一行行代表著雙螺旋、畚箕紋等各種指紋圖形的程式碼。
許文星指出,二十世紀末,工業發展達到極致,生產力大幅提高,人類有史以來第一次再也不必擔心物質缺乏。然而物質氾濫、環境警訊頻頻響起的結果,製造物質無異是製造垃圾,人們轉而珍惜資源、克制物欲。在這種情況下,台灣還一味專注於硬體製造,無異是昧於國際潮流。
再說,資訊時代,人們在電腦前一坐就是大半天,求知、購物、遊戲、交友,一切在網上進行,因此和網路相關的產業必將是明日之星。最近網路泡沫化現象,一方面是一窩蜂投資的惡果,一方面也是因為網路經營模式尚未健全,使用者多而付費者少。換句話說,網路事業的暫挫,並無損於網路使用高速成長的大趨勢。

出身醫師世家又長期留日的許文星,有著典型台灣仕紳家族的溫文優雅。圖攝於清大湖畔。
憑「指」辨身,宵小莫入
「不景氣時,有關安全的議題會更受重視,」目前許文星正和矽谷華裔創業家沙正治、段曉雷等人探討網路「電子認證機制」的可能方式。不管是依據簽名或是指紋,只要能驗明正身,不怕個人隱私及信用卡等資料被盜拷,網路交易環境才能真正健全。而指紋辨識市場從兩年前崛起,二○○三年估計可達到全球十億美元的規模,顯示這個市場的潛力無窮。
以去年星友繼國家產品形象金質獎之後,緊接著獲得年度傑出資訊應用產品獎的「嵌入式指紋模組」為例,一張名片大小的電路版上,擁有五項世界第一,不僅記憶容量超大,可以存放近五千枚指紋,在一秒鐘內摸清來者底細,而且準確度極高、價格又不過一萬多台幣,可以用在飯店大樓的各個門禁、公司行號的打卡機,及各種保全盒和電腦安全系統等。
這個指紋模組推出不到半年,台灣和日本合計已有二十萬人每天生活在它的監控和保護下。至於星友推出的、更新型的個人電腦指紋辨識機,也已接到來自日本的數千台大訂單,前景相當看好。
對星友這個國家級大獎的常勝軍來說,創新與前瞻不是問題,無奈「跑得太快」的結果,卻往往因配套技術和市場環境不夠成熟而做了白工。

「安全機制」攸關未來資訊及通信產業的發展前景。目前附有指紋辨識系統的PC、筆記型電腦及手機已陸續問世,未來國民卡、駕照與金融卡也都可能內建指紋,以防盜用。
先驅者的寂寞
譬如最近國內提款機盜領事件頻傳,其實早在六年前,星友科技就曾和南非IBM合作,開發出全球第一台指紋提款機,在南非標準銀行的二十四家分行試用。可惜提款機硬體系統汰換的速度太快,這套建立在IBM OS2的指紋辨識模組不久也就隨之過時。
「創新科技和市場需求,常常無法同步發展,」許文星指出,指紋辨識有賴影像的處理,運算起來相當耗時,直到前年英代爾推出了PENTIUM II以上的中央處理器,大大加快了運算速度,才讓指紋辨識技術有了商品化應用的可能。
去年,美國國家標準局在各方殷盼下,宣布了兩項有關指紋辨識系統的全球標準化規格。當百分之九十的國際大廠如NEC、富士通等,都或多或少因規格誤判而走了冤枉路時,只有許文星一開始就堅持以「指紋特徵點」做為辨識基礎,「押寶」的方向完全正確。目前星友科技是全球三家能提供指紋辨識軟體中的一家,而且在技術上已取得領先地位。
走出工廠,回歸實驗室!
雖然擔任企業總經理,但長期在學術界服務、曾擔任工研院光電所副所長,目前仍兼清大電機工程所教授及中研院資訊所研究員的許文星,本質上是位道地的「學術人」。他念茲在茲的CIT理念,著重的不是賺取眼前的「快」錢,而是以新科技為產業開先河,為長久利潤做基礎。
針對目前台灣科技主流IC業光環褪色,產業發展逐漸失焦,許文星難掩憂慮。他指出,代工不是不好,但卻大大扭曲了寶貴的科技人力資源。尤其近十年來,各大學資訊所的畢業生都去晶圓廠作維護工程師,看管幾千萬元的機器設備,卻沒有人願意好好待在研究室,靜下心來,創造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
再說,國內業界普遍對智慧財產沒有概念,「他們以為,只要有百分之一不同就是不同,不算抄襲;他們不瞭解,歐美的觀念早已進步到『只要有一點相同就是抄襲』!」結果旗下工程師東抄西抄,主管卻被蒙在鼓裡。這些觀念一日不建立,台灣要發展「知識經濟」就是奢言。
許文星的「學術人」特質,也反映在他的教學風格上。連續十四年,他指導的博碩士論文都摘下全國最佳論文獎項。名師出高徒的訣竅何在?答案就在「宏觀」與「客觀」上。
Clean room裡見真章
許文星說,他指導論文時,會要求學生先花三個月的時間,好好把自己研究主題的過去三十年「研究史」整理出來:這門研究的始祖是誰?他的重要傳人與分支是什麼?差異何在?畫出圖表,有了清晰的歷史視野後,可以知道自己的定位,不會重複別人的老路而不自知。
「做任何研究,一定要有高的視野,要客觀,」許文星指出。接下來的三個月,許文星會要求學生把這個領域裡的所有論文盡覽一遍,好好的消化吸收,用心記憶。之後進入最後階段:將自己關在一個「乾淨的房間(Clean room)」裡,把看過的研究都拋到腦後,單就自己的脈絡獨立思索。許文星再不時從旁拋出幾個問題,刺激學生思考。
長期鑽研在影像世界中,又是國際交際舞高手,許文星對國人的創造力頗表憂慮。他說,資訊時代是表達的時代,表達方式,可以是一度空間的文字和音樂,二度空間的美術,三度空間的雕塑,乃至於加上時間軸而成為四度空間的戲劇和電影。可是台灣的學生,會背會模仿,偏偏既不會表達,也不懂得活用,這些都是資訊時代產業競爭的致命傷。
「台灣不是沒有機會,但我們這一代會走得很辛苦,只能寄望教育鬆綁後,下一代能夠多一點創意,將CIT推上國際舞台!」做為CIT的先驅者,許文星的經驗,值得借鏡,更值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