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震共生──921地震教育園區

破壞力道比8年前台灣的921地震還強大11倍，

連千里外的上海和曼谷都感受到震動，災區範圍遍及甘肅、雲南，

光僅四川一省的受災面積就廣達10萬平方公里。

由於地震發生時間在下午，幾所學校校舍完全崩塌，不少學生被壓在鋼筋瓦礫下，景象淒慘；

幾個受創嚴重的鄉鎮更是變成一片廢墟，道路柔腸寸斷，進出不得，

中國官方只能以直升機空投糧食與水，搶救災民。

目前罹難人數還難以精算，估計可能高達八萬多人，受災人數更是波及1,000萬人以上。

中央大學地球科學系教授王乾盈分析，四川地震是由龍門山斷層錯動所引發，過去百年來四川發生的大小地震，只有少數跟龍門山斷層有關，規模不大，以前長時間地震釋放的能量，幾乎都被同在四川的鮮水河斷層消耗掉，地震專家都以為這塊古老地質的斷層傷口已經癒合、逐漸沉寂，想不到卻又「復活」；而這次錯動，也造成附近地殼抬升了9公尺，世界第一高峰的喜馬拉雅山又被推擠拔高了許多。

不少當時在四川旅遊的台灣民眾，身歷其境的第一個感受是，「想不到四川也有『921大地震』」，那場8年前深夜裡天搖地動的惡夢又湧上記憶。

回想當天（1999年9月21日）凌晨1點47分，地牛突然在台灣南投集集地下大翻身，造成芮氏規模7.3的百年大震，破壞力一路沿著車籠埔斷層南北綿延了108公里，所到之處滿目瘡痍：翠綠的九九峰瞬間林木崩落變白頭，原本平緩的大安溪河床，被錯位斷層切割成水流湍急的瀑布，霧峰鄉光復國中運動場隆起2公尺高，二萬多棟房屋毀損倒塌，2,415人死亡，財產損失高達3,000億台幣。

地震神出鬼沒，難以預測，對災民而言，歷歷傷痕更是永難抹滅，為了紀念這場災難，行政院選在台中縣霧峰鄉光復國中原址興建「921地震教育園區」，經過8年施工，花費6億元，終於在2007年9月完工，全區開放。

這座全世界首見、以「保留地震廢墟殘骸現址」為宗旨的博物館，以「縫補大地傷口」為象徵的建築空間，得到國際社會高度評價，它提醒我們「台灣島與地震共生」的地理特質，讓世界看到台灣人民患難與共的強韌生命力，也希望藉著這座地震園區的蛻變新生，祝禱四川大震災民能儘快走出傷痛，再造美好人生。

「一場台灣百年災難，曾經凝聚2,300萬人的心；一條象徵此浩劫的斷層線，切過光復國中運動場400公尺跑道而隆起的特殊地景。」事件、地景，形塑921地震教育園區的建築空間，「以空間連結看得見的軌跡與看不見的記憶」，是建築師邱文傑的設計理念。

邱文傑成功擷取殘破現場的舊地景，輔以建築新生命的作品，榮獲2007年國內建築獎項「遠東建築獎」的最高榮譽，並得到來自美、日、台灣、中國7位國際決審團評審的一致讚譽。

評審之一、美國哈佛大學建築學院院長默斯塔法維表示，「施工品質高，新建築與毀損基地之間也有強烈的對話。」中國建築設計研究院副院長崔愷認為，要保留已受劇震毀損而搖搖欲墜的遺址原貌，可想見其工程的困難度，「設計細節很到味，極具國際水準。」

負責此項工程的前921地震園區主任侯文忠表示，日本是地震研究的先行者，1995年阪神大地震發生後，就在神戶興建「野島斷層保存館」，將140公尺長的斷層保存在室內，以免遭受風吹雨淋，並方便研究。日本學者來園區看到台灣幾乎是將遺址完全保留下來，非常驚嘆地稱許，「你們做得比我們好！」

地震後地表下被掀動的土壤，完整保存在斷層館裡，就像一塊被剖面切開的蛋糕，清楚呈現砂層、砂礫層、錦水頁岩等不同地質層次。錦水頁岩通常在地底層10-12公尺處，但這塊剖面的錦水頁岩距離地表卻只有2公尺，可能是因被附近河床沖刷而逐漸浮現。

融入斷裂的歷史影像

由於斷裂跑道已成921地震的歷史符號，佔地5公頃的光復國中就在地景地貌足以反映強震狀況、社區居民同意、可以永續經營，及對外交通便利等4個條件下，加上地震發生在深夜，校園中並無傷亡，不會有施工忌諱，因此在2000年被行政院「921震災災後重建委員會」入選為博物館現址；爾後在專業評審審核設計競圖下，由大涵設計工程公司的建築師邱文傑、莊學能勝出，得到工程標案。

但斷裂的草坡，草會長回去，土質會鬆動、塌陷；PU材質的跑道，每天都要面對紫外線照射、風化的問題。如何將活的草坡、逐漸風化的跑道，定格成可供紀念、象徵新生的場域，成為設計與工程的大難題。

從霧峰鄉中正路聯外道路停車場，走上銜接地震園區的景觀橋，來到園區入口處，彷彿走進時光封存的記憶盒子，四週十分安靜，沒有預期的沉重感，一眼望去就是殘餘未被損壞的空曠操場──命名為「十分之七廣場」的綠色草坪。

由單一參觀動線進入的第一個展館，就是「車籠埔斷層保存館」，這棟幾何造型的斷層館，左側牆由一片片圓弧形PC預鑄版所構成，每一片的形狀就像大鵬展翅的V型垂下單翼，長12公尺、寬2.4公尺，重11公噸，整個牆面用82片PC預鑄版「拼貼」成長達1,000公尺的弧形牆；右側則是鋼構支撐的強化玻璃。弧形曲面屋頂與落地窗玻璃，交織成像船形、又像變形跑道的展示空間，其中設置全球板塊、地震帶分布、地球內部構造等模型和互動展示品。

（大涵學乙設計公司提供）

新舊融合，活化跑道

置身於保存館的震撼，來自於一靜一動的空間轉換，由寂靜的展示空間向外看，面對的即是斷層帶切過的斷裂隆起跑道；推門而出，目睹受傷的土地，想起當夜的天崩地陷，四野哀鳴，時空彷彿瞬間凝結。

抬頭仰望，這個半戶外空間是從PC版頂端，以一根根鋼索支撐，奮力拉起、連接一大片薄膜，而薄膜底下就是被保護、覆蓋的斷層帶。

剛性鋼索與柔性薄膜結合，跨越斷層線，一種構造同時形成室內、室外、半戶外等3重截然不同的空間感，動靜、剛柔之間收放自如，視覺效果變化多端。邱文傑以鋼索象徵針線、薄膜象徵繃帶，針線、繃帶包覆著裸露的大地傷口──斷層帶，也多少呼應災後臨時搭建的避難帳棚。

其次，原本8線道的跑道，也在建築師巧妙的安排下，取1線貫穿展示館，舊跑道化身為紅色地板，穿過展示館，成為會延展的有機體，配合動線需要，穿梭在園區土地上，彷彿死而復生般有了自己的全新定位。

建築師莊學能解釋，工程的高難度在於，從在工廠製作弧形褶版、一輛卡車只能載運一片褶版（來回裝運82趟），再運到工地組裝，考驗製造、生產、運送、組裝的整個流程。「尤其牆面是弧形狀，每一片PC預鑄版切割的角度都不同，必須精準控制，思考怎麼將11公噸重的褶版吊起來、怎麼固定，難度相當高。」

建築團隊利用針線縫補撕裂大地的意象，貫穿了整個園區。

毀損嚴重的北棟教室從三樓塌陷成一樓，完整保留後可以清楚看見地震的強大破壞力。

活生生的見證

地震後傾倒的3層樓北棟教室，經過強化內部構造後，也在天空搭起薄膜，並以鋼索連結對面的墩柱；原本連結南、北教室的一條空中走廊，在震後整個塌陷、被壓縮成三明治狀，根本無路進出，建築師靈機一動，從走廊中間垂直「鋸」出一條小路，如今遊客可站在走廊前，目睹左右兩側走道、被壓縮的切面痕跡，藉此想像當時地震的強大力道。

園區主任侯文忠指出，現在大家看到南、北棟教室前的兩排大王椰子樹，好像是理所當然長在那裡。其實施工時為了保存這兩排椰子樹，如何在搭建薄膜時不傷害椰子樹，著實費了一番心力。「我們沒有理由讓在地生長30年、見證地震的自然生命毀掉，」堅持留下椰子樹的他說。

為了讓高聳的椰子樹可以吸收陽光熱力，頂芽繼續向天生長，建築師在遮蓋的薄膜上開了一米見方的洞口；而這個開了「天窗」的薄膜、周邊支撐的結構力量改變後，能否抵擋強風？成為施工的思考重點。

莊學能表示，園區的所有管線、空調設備都埋在地下，估計光是打地樁的時間就佔工程期的三分之一。以南棟教室的地樁來說，不能使用起重機、怪手，害怕稍一重壓就有毀損，無法挽救，「支撐鋼索的墩柱地基深達3公尺，開挖時都是人工垂直向下挖，以免傷及樹根；一邊往下挖，一邊還要作垂直擋牆支撐，」情景宛如災後在廢墟危樓中搶救生還者那樣戰戰兢兢。

去年10月17級強颱來襲，大家原本很擔心薄膜或椰子樹承受不住強風，結果竟「文風不動」，顯見園區的工程品質相當經得起考驗。

鋼索是針線，薄膜是紗布，覆蓋住大地隆起的傷痕，提醒我們台灣島與地震共生的地理特質。

台灣地理知識館

遊客還未繞完一圈就可清楚感受到，921園區雖是災難現場，卻一點也不沉重、悲慘、陰暗；而園區內活潑多變、極富教育意義的互動式展示，也是迄今吸引上百萬名遊客特地前來的原因。

由保存館來到「地震工程教育館」，透過一具具可以動手操作的互動式展品，民眾清楚了解建築物防震、隔震及安全居家的概念。

例如，土壤液化實驗。在好像幼童玩具的潮濕土壤箱裡，遊客可隨意置放兩棟地基深度不同的建築物，當地震發生時，由於振動會使土壤內的砂質與水分重新組合，導致土壤形成液體狀態，而造成房子搖晃。這時房子地樁打得深不深，房子會不會一經振動就「浮」在地面水鬆動的表層，成了關鍵；透過動手實驗，遊客立刻了解地基不夠深的房子很容易倒塌。

又如，你知道世界第一高、台灣地標的台北101金融大樓，是如何防震、防颱嗎？答案就在一組造價高達台幣1.3億元的 「諧調質量阻尼器」。

由於台北屬於土質較鬆軟的砂質盆地，偶爾會因地震波放大或共振效應，造成不小災害；但只要新建築物不偷工減料，本身的「自然振動頻率」（每一物體都有一振動頻率，當外力頻率等於建築物的自然頻率時，會因共振而搖晃更大）即可透過分析土壤質量、測出土壤中的震波速度，只要避開這個震波區間，就可以減輕地震的破壞程度。

以101大樓來說，採用新式的巨型鋼構建築，在大樓的4角外側分別有2支巨柱，一共8根，每支長3公尺、寬2.4公尺，從地下5樓向上貫通到62樓，巨大的支柱內灌入高密度混凝土，再用鋼板包覆，構造堅固，防震力強。

一般人可能不知道，樓高508公尺的101大樓不太需要擔憂久久一次的強震，反而很怕三不五時吹來的強風。為此，設計者在87樓至92樓之間裝置了一組660公噸重的金色大球（阻尼器），當大樓受風左右擺動時，金色大球會因慣性而慢步往相同方向運動，造成阻尼器拉伸，吸收主結構的動能，減輕大樓的晃動程度。如此複雜的建築構造、建築工程與防震、防強風知識，透過實作模型，大小朋友立刻理解世界超高大樓為何能在地震、強颱發生時依然屹立不「搖」。

台北101大樓裡重達660公噸的金色大球（阻尼器），在高樓受風搖擺時，大球將因慣性定律而往相對方向運動，以減輕大樓的搖晃程度。

蛻變後的蝴蝶

「地震工程館」旁的「影像館」裡，更有一個最受小朋友歡迎的「地震體驗劇場」，一間最多可容納20名體重60公斤左右的大人，坐在裡面，啟動機器後就可體驗上下垂直、左右移動10公分，芮氏規模6的地震威力。即使只是短短30秒，都足以讓大人憶起天搖地動的驚恐深夜，而小朋友則是驚聲尖叫連連，震撼力十足。

其他如「未來防災館」裡設置的打地鼠遊戲機，希望訓練民眾對環境的靈敏度。因為遭遇緊急災變時若要自救、救人，除了具備正確的救災觀念外，也要有一定的體能及敏銳的感官反應。這些自救訓練包括：坐在椅子上，藉齒輪與繩索拉起自己的「臂力訓練」，對著音量分貝器大吼、呼救，感受自己的音量能否在黑暗或地底下傳達出去等等，相當實用。

園區最後一站是登上「洗禮之塔」，從一道精心設計、宛如毛毛蟲蛻變成美麗蝴蝶的景觀通道，來到電梯口，當電梯緩緩上升時，電梯外同時流瀉出琅琅水聲，接近3樓時，天窗乍開、陽光溢洩下來，走出電梯就是園區的最高點，遠方已重新覆上綠草及稀疏林木的九九峰一覽無遺，象徵園區已蛻變成功。

不遠處的大王椰子穿過薄膜屋頂搖曳生姿、美人蕉也綻放著赭紅亮橘的色彩，襯著綠油油的操場，一片綠意盎然。3小時走下來，身心靈也彷彿得到沉澱、昇華，又可面對未來嚴酷而未知的大自然挑戰。

眼前的風和日麗景象，充滿故事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博物館、建築師、營造商和社區8年共同合作，不斷突破種種困難的成果。

例如原先到達園區最快速的一條路就是經由附近、前省政府宿舍的村落，但當時鄰里居民一度抗議，工程車、遊覽車不斷經過家門口，有礙居家安寧。最後經過教育部協調，另外徵收了乾溪河岸對面的1公頃土地，將入口與停車場改建於此，雖然多繞了點路，卻可在博物館永續經營與社區寧靜之間找到平衡。

永續經營

而一牆之隔的復興國小，更是忍受了8年的工程噪音，期間施工部門也友善地將打樁、吊車進駐等噪音較高的工程，儘量安排在下午只有高年級上課、學生人數較少的時間內。

建築師甚至在「斷層保存館」旁搭了一座陸橋捷徑，任何時間小學師生想來博物館做戶外教學，隨時可以走進來，這就是不必繞道、也無需請主人出來開門的睦鄰行為。

再以甫卸任的園區主任侯文忠最引以為傲的綠樹、蒔花來說，「公共建築或設施若連樹都種不好、種不對，絕對是大減分，而種樹是不能靠建築師的。」森林系出身的侯文忠說，當時他就先請問建築師，園區植栽究竟要表現什麼？要的是會開花、有樹蔭、或特殊樹形？而具體要種什麼花或樹，就由他來選。

例如他就在橋頭河床邊，種植馬櫻丹和多年生的牽牛花，「因為地震俗稱地牛翻身，牽牛花垂下去，把『牛』『牽』住，讓地動（地震）不要那麼多，是有象徵意義的，」侯文忠說。

開放3年多以來，園區就在社會大眾、產官學的關懷、討論，甚至批評下成長，一路朝向永續經營的方向前進。

「我們不得不感謝施工期間的颱風、淹大水，都沒有造成大傷害，顯然老天爺也想留下這塊遺址，」侯文忠表示，這8年走來，一路戰戰兢兢，如果要給921園區一個定位，那就是「關懷、蛻變」，也正是台灣精神的象徵。

「921園區最重要成就，絕非其前所未有的結構形式，也不是施工精確度要求極高的玻璃構造，重要的是，在建築作為空間藝術的論述上，園區不但為921地震引發的『新校園運動』劃下完美句點，也為台灣的建築建立了一個前所未有的新高點，」淡江大學建築系副教授王俊雄讚譽有加地說。

而訪客也是新空間的創造者之一，透過細細體會、品味，更是追思921地震的最好方式。

地址：台中縣霧峰鄉坑口村中正路46號開放時間：週一休館；週二至週日，上午9點至下午5點票價：全票50元、優待票30元。電話：04-23390906 轉 921

未來防災館裡的感應互動裝置，觀眾可以練習對著音量分貝器大吼呼救，感受自己的音量能否從地底下傳出去。

921地震造成車籠埔斷層錯動抬升，隆起破裂的地表從河堤，經過運動場、校舍，穿過校門、馬路向北延伸，在光復國中的地震斷層長度約340公尺。斷層保存館（下圖）保存了地震的遺址景觀，連結了現在與過去的記憶。

建築師巧妙擷取一線跑道貫穿斷層保存館，構成一道600公尺長的弧形走廊，將舊跑道活化利用。左側牆面即為82片PC版組成。

921地震造成車籠埔斷層錯動抬升，隆起破裂的地表從河堤，經過運動場、校舍，穿過校門、馬路向北延伸，在光復國中的地震斷層長度約340公尺。斷層保存館（下圖）保存了地震的遺址景觀，連結了現在與過去的記憶。

光復國中的南棟教室經過結構補強後，成為活生生的展示；再對照旁邊「地震工程教育館」裡面的種種抗震技術，可以了解校舍毀損的原因。

921地震教育園區自2004年9月開幕以來，吸引了上百萬人次來此參觀，體驗台灣人與大自然共存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