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教導青少年勿給犯罪留餘地

走進新竹少年監獄，就像來到一所中學，許多理平頭、穿藍夾克與卡其褲的學生，正規規矩矩地坐在教室裏上課。他們中有許多長得眉清目秀，神情舉止也帶著小男生的純真稚氣，看起來就像自家的小弟，或鄰家的大毛，實在很難相信，他們是因竊盜、搶劫、殺人、強姦……觸犯刑法，而被關進監獄、剝奪自由的一群受刑人，讓人心頭不由得湧起一陣心疼與困惑。

新竹少監是國內唯一的少年監獄，收容的多數為十四歲以上、十八歲未滿，被判徒刑的少年犯；少數是十八歲以上、未滿廿歲，依其身心發育狀況，認為有必要在少監執行的受刑人。目前共有受刑人一千多名。

新竹少監設有勵德補校，補校裏也有各種社團活動，圖為樂隊演奏的情形。（歐陽芷汀）

模範監獄也會有問題？

由於十歲、廿歲的受刑人多在就學階段，為了使他們的學業不致中輟，也為了讓他們能藉讀書變化氣質，獄內設有勵德補校，分國中與高中部，使有志升學的受刑人能在獄內完成學業。曾有許多受刑人通過教育廳舉辦的學歷資格考試，也有不少學生考取大專。至於不想升學的受刑人，則分配在工場作業，並設有職業訓練中心，以培養受刑人一技之長，出獄後能就業謀生。

新竹少監花木扶疏，建築新穎，環境幽雅整潔，各種教學設施齊全。在補校方面，有教室、閱覽室、英語聽力訓練教室、理化教室、游泳池、籃球場等；在工場方面，除九個作業工場外，還辦有水電、汽車修護、車工及鉗工四個技術訓練班。

至於飲食方面，獄方對正在發育期的青少年營養十分重視，早餐吃的是豆漿、饅頭，外加一個蛋；中、晚餐吃的是三菜（一葷二素）、一湯。住的是一至八人一間的寢室，內有雙層床，寢室也裝有抽風機，使室內空氣流通，並有衛生設備。政府對這些青少年受刑人生活環境的安排頗費苦心，因此新竹少監一直有「模範監獄」之稱。

然而這樣一所設備現代化的監獄，在去年竟連續發生兩次集體騷動事件，在國內引起極大的震撼，也使得少年犯罪及獄政問題再度引起社會各界的嚴重關切。究竟青少年為什麼會犯罪？該如何防制？新竹少監為何發生騷動事件？我們的少年獄政有那些尚待改進之處？本文將探討這些問題。

新竹少監設備齊全，圖為游泳池，但因是冬天，獄方沒有排游泳課。（歐陽芷汀）

轉型期的社會，價值觀念有些混淆

近年來我國工商發達，經濟成長快速，國民所得及生活水準提高，社會型態也由農業社會走向工商社會。在此新舊社會交替過程中，舊社會規範已經動搖，新社會規範尚未及時建立。社會結構及價值觀念的改變，使得血氣方剛、心性未定的青少年特別會有無所適從之感，因此青少年犯罪率不斷增高。

法務部政務次長施啟揚去年在行政院院會中報告青少年犯罪防制問題時指出，青少年犯罪在質與量方面均有惡化趨勢。犯罪案件的增加，犯罪年齡的降低及犯罪手段的惡化，是目前青少年犯罪的特殊現象。

青少年是國家未來的棟樑，也是民族的希望，各界面對日趨嚴重的青少年犯罪問題，莫不憂心忡忡，希望有關當局能提出對策，有效防制。然而青少年犯罪原因極為複雜，防制工作須多管齊下，才能奏效。在談到青少年犯罪成因及防制之道之前，我們先來看看幾個犯罪案例。

法務部政務次長施啟揚表示，政府不僅注重獄政的硬體建設，並有計畫地不斷提昇獄政人員素質。

青少年犯罪原因值得探討

王××，今年十五歲，因殺人未遂入獄。家境小康，父母感情不睦，在校功課不好，認識一些不良朋友，學會許多不良行為。有次和朋友一起喝酒，發生口角，在酒酣耳熱之際，一時失去理智，動刀殺人。

李××，今年十八歲，因強姦罪入獄。家境優裕，父母白天開委託行，晚上擺地攤，對孩子有求必應。李××從小不愛念書，偶爾一兩次考試成績好，老師竟視為作弊，嚴重戕害他的自尊心與求學的興趣。國二開始結交不少狐群狗黨，整日吃喝玩樂。有一天，有個夥伴帶來一個「落翅仔」，問他敢不敢，他為了表現「英雄氣慨」，想做了再說，就此鋃鐺入獄。

林××，十七歲，因搶劫入獄。他家境尚可，但母親去世，父親脾氣很壞，動輒打罵，但從未說明原因。從國一開始蹺家，整天和一群朋友鬼混，有天發現錢用光了，便結夥向一個路人搶錢，他分到五百元，換來五年牢獄之災。

由上述案例看來，少年犯罪原因頗多，和家庭、學校、社會及個人（如意志薄弱、性格衝動等）都有關係。這雖是老調，但確實得從這幾個方向努力，才能將青少年犯罪案件減至最低。

新竹少監新任典獄長劉守中指出，獄方將繼續秉持愛心、耐心，幫助受刑人改過遷善。（歐陽芷汀）

教養子女也得「用心」

犯罪心理學家周震歐指出，家庭是一個人思想、人格、習慣形成的最主要環境。通常在犯罪家庭中成長的孩子，學習犯罪行為的機會較多，多半缺乏道德觀念，多有犯罪傾向。家庭和犯罪的關係密切，由此可見。因此如何加強親職教育，實為當務之急。

周教授指出，做父母的要瞭解、承認子女間先天有個別差異，必須「因材施教」，不能用同一種管教方式來管教所有子女，也不能以同一標準來要求每個子女，更不要處處拿自己的孩子和別人比較，否則會造成孩子心理上很大的負擔，更會因沮喪產生無力感，甚且變得自暴自棄。

周教授進一步指出，現代父母多為謀生而忙碌，和子女相處的時間不多，因此父母要懂得把對子女的愛表達出來，以免孩子覺得家中沒有溫暖與關愛。

周教授說：「我們相信父母都愛子女，但中國傳統對愛的表達是含蓄、不形於外的，這在農業社會不會有什麼問題，因為農業社會的生活方式，親子之間有許多表達情感的孔道，例如衣服、三餐都是母親親手做的，子女回到家總能看到爸媽，一般而言，親子相處的機會較多，雖不見得十分親密或溝通得很好，但一切盡在不言中，子女的情緒多半相當穩定。」

新竹少監設有勵德補校，補校裏也有各種社團活動，圖為樂隊演奏的情形。（歐陽芷汀）

現代親子關係較昔日疏離

但是在今日工商社會中，小孩的衣服幾乎都是買現成的，不開伙的家庭也頗多，子女常須以速食麵、麵包、牛奶或街邊自助餐、麵攤解決食的問題；更有許多孩子出生後託給別人帶，長大後也是脖上掛著鑰匙，經常單獨在家；而父母下班回來，往往精疲力盡，孩子也要寫功課，親子接觸太少。就這樣，父母與子女溝通情感的管道變少了，如果父母再不把對子女的愛具體化，例如擁抱、交談、帶孩子去郊遊……，如果只是把愛埋在心裡，孩子如何懂得或肯定父母愛他？

有些父母也意識到給子女的時間太少，心中有虧欠，因此對孩子過於溺愛，經常有求必應，一味以物質來滿足子女的需求，把孩子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不懂取得之道；一旦有匱乏，偷、騙、搶就都使出來了。還有的父母欠缺耐心與愛心，子女犯錯時狠罵狠揍，卻不跟他說明道理何在，所犯的錯誤有多嚴重，以及懲罰背後的愛心與期望，這樣易使孩子是非不明、善惡不分，造成觀念的偏差。

因此師大心理學教授吳武典特別強調親子溝通的重要性，父母不僅要告訴子女什麼是對、錯，是非高下的衡量標準及其背後的意義，也一定要讓他們明白；並須站在小孩的立場瞭解他們的心態，發現孩子言行異常時，要及早注意，並誘導孩子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探討其原因，然後加以疏解與改正。

總之，生孩子容易，管教孩子困難。因此臺大心理系教授黃光國呼籲年輕夫婦，在生育子女前要慎重考慮。他認為目前臺灣的人口壓力，也是造成少年犯罪增加的原因之一。人愈多，競爭愈激烈，父母賺錢不易、挫折感重、心情不佳，自然會影響到對子女的照顧。而學校人數多，老師無法兼顧各個學生的需要，個別輔導殊難辦到。濃厚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傳統觀念作祟，使得升學壓力大，成績好的孩子心中也有壓力，成績差的問題更嚴重，易使部份青少年喪失信心而自暴自棄，甚至在外惹事生非，而陷入犯罪境地。

新竹少監設備齊全，圖為游泳池，但因是冬天，獄方沒有排游泳課。（歐陽芷汀）

「多軌制」值得採行

黃教授認為，我國的教育制度實有大幅改革的必要。目前國中的教材、課程只有一套，忽略學生不同的資質與興趣，事實上目前許多國中生並不具有升學的性向及能力；而在現有教育方式下，又難學到一技之長，難以達成「因材施教」的教育目的。黃教授認為，行政院政務委員李國鼎最近提出的「多軌制」作法，確可提供教育當局做為參考。

「多軌制」是新加坡目前採行的教育方式，在國小四年級、國小畢業及初中畢業分別進行三次「分導」，依學生性向施以職業教育，使無升學意向者盡早習得一技之長。國內如果採行，既能充分運用人力資源，又能緩和當前青少年問題，可謂一舉兩得。因此，李政務委員向行政院長孫運璿建議，國內可從國二開始試辦職業訓練，使學生畢業後可立即就業。

如想改變升學至上的觀念，並加強職業教育，須要大家共同努力。黃光國教授則認為，國中教育的改革，刻不容緩，但說起來簡單，做起來不易，須動用極大的人力、財力、物力，首長也得有足夠的魄力。

教育問題之外，社會環境的益趨複雜、大眾傳播媒介渲染暴力與色情、價值觀念的混淆（比如說強調財富，卻不計較致富的手段等）、不良娛樂場所的增多……，都可能使心性未定的青少年受到不良影響。

新竹少監建築宏偉、環境幽雅，是一所現代化的監獄。（歐陽芷汀）

「人格違常」者須特別加以注意

台北市立療養院醫師楊庸一則認為，犯罪問題牽涉因素固然極廣，但「反社會人格違常」與犯罪之間的關係亦不容忽視。

楊醫師指出，「反社會人格違常」是指一個人的思想觀念和一般人不同，從少年時期就乖戾、暴躁、衝動、反權威、不願遵守任何規定，有嚴重犯罪傾向，容易誤蹈法網。

這種人格的形成，可能是先天遺傳，也可能是後天環境造成。他們對社會多數人的危害性頗大，因此楊醫師建議司法當局應對這類人採取特別措施，例如服刑期限不事先決定，而以他在獄中長期的表現，作為判斷他出獄後是否能改過遷善的標準，再決定釋放的適當時機，以保障大眾生命財產的安全。

然而反社會人格違常者在這社會仍屬少數，由上述種種分析不難看出，少年由於身心發展未臻成熟，可塑性及模仿力甚大，叛逆性及好奇心強，判斷力、意志力薄弱，情緒不穩定，又欠缺法律常識，故易受外界誘惑，為逞一時血氣之勇而鑄下大錯。一般認為，多數少年犯的本質仍是善良的，只要善加誘導，改過遷善的機會極大。

大家都認為，父母要勇於負起教養子女的責任，遇到頑劣難管的孩子，不要輕言放棄或氣餒，豐豐富富、無邊無際的愛，有無比力量，必能化戾氣為祥和，使浪子回頭。當然，這種愛雖然有極大的包容性，卻並非溺愛、愚愛，就是：愛也得講求方法，父母對子女有愛心，也得講求「愛之有道」，多探討、學習恰當的教養方法，期能把子女導入正途。

父母和師長要及早教給青少年負責任的人生態度，培養他們對自己生活、學習、交友、各種抉擇負責的態度，並使他們瞭解「自助者人助、天助」的道理，幫助他們在家庭和學校得到歸屬感，在社會上不被輕視、排斥，……應能將青少年犯罪率減至最低。

法務部政務次長施啟揚表示，政府不僅注重獄政的硬體建設，並有計畫地不斷提昇獄政人員素質。（歐陽芷汀）

青少年犯罪有特殊懲治方法

一旦青少年做了侵害他人的舉動，觸犯刑法，就必須接受法律的制裁。但由於青少年的身心特徵和成人有所不同，因此世界各文明國家均訂立適合青少年性向的法律，把青少年犯和成人犯的案件分開處理。

我國為處理少年犯罪案件，訂有「少年事件處理法」，成立少年法庭，依少年品行及犯罪情節輕重，分別處以訓誡、保護管束、感化教育及徒刑。

訓誡是由少年法庭推事對少年指明其不良行為，並告訴他未來應遵守的事項；保護管束則由觀護人掌理，觀護人經常與少年保持聯繫，輔導他改過向善；感化教育在少年輔育院（俗稱感化院）執行；至於徒刑，則在新竹少年監獄執行。

由於社會的進步，我國的獄政觀念早已從「報復主義」轉變為「矯治主義」，尤其是新竹少監一向標榜「愛的教育」，並致力於監獄學校化，希望能本著「有教無類」的原則，促使因一時犯錯而入獄的少年，能夠獲得反省和自修的機會。

新竹少監新任典獄長劉守中指出，獄方將繼續秉持愛心、耐心，幫助受刑人改過遷善。（歐陽芷汀）

方向正確，如何徹底執行是問題

雖然新竹少監的管理與方向沒有錯，但如何有效執行，卻是一個相當複雜的問題。因為如果要使監獄像一所學校，首先要使受刑人都像學生。但是這些人在入獄之前，大部份都不愛讀書，且已沾染相當程度的惡習，加上每個人的犯罪背景、性情都不相同，管理起來非常困難，必須「寬嚴並濟」、「賞罰分明」，才能令受刑人心服口服。如果獄政人員沒有足夠的專業知能和執行技巧，管理、輔導略有偏差，可能就會爆發事端。

根據多方瞭解，新竹少監去年兩次騷動，主要導火線即因管理方式有問題引起。有一天晚上，管理員發現獄內一間寢室有數人猥褻一人情事，便前去阻止；但因那間寢室是首次發生這種事，就訓誡、警告他們今後不可再犯，而並未處罰他們。

幾天之後，該管理員又發現另一寢室發生類似情形。在管理員而言，因為他在短期間內又發現這種事，心中自是頗為忿怒，因此加以處罰。孰知受罰者已知另一寢室未受處分，因此大呼不平。管理員騎虎難下，為求公平起見，就又要去處罰答應不處罰的受刑人，因此引起部份受刑人的抗議，他們喊叫、打破門窗玻璃、用玻璃碎片割腹、丟磚塊，並在地板上潑肥皂水，和管理員大鬧「捉迷藏」，最後為憲警人員鎮壓制服。那天是三月八日。

三月八日的事件，可說是偶發事件，獄方為徹底瞭解肇事原因，採取「溫和穩建」的方式處理，當時並未處罰滋事者。但是三月廿九日，少監再度發生騷動事件。據說此次事件有預謀，哨音一響，受刑人群起行動。新竹少監一位管理員表示，這可能是前次滋事份子惟恐日後遭受處罰，採取這樣「一不做、二不休」的行動。事後，典獄長、秘書及戒護科長皆因而易人。

輔大醒新社勵德隊員，為新竹少監犯人貢獻了許多心力，提供了不少協助。（歐陽芷汀）

獄中生活不可能沒有限制

兩次騷動事件之後，傳播媒介皆以大篇幅報導，多認為「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並提出各種改進建議，其中談論最多的是體罰、煙禁、性、管理人員素質、人手不足及監獄擁擠等問題。

關於體罰一事，少監新任秘書李清泉說：「我上任以來，經常和受刑人聊天，希望能瞭解滋事的潛在原因。我們猜測可能有一種長期累積的不滿，但是他們說不出所以然來。如果真有外傳的體罰情事，則滋事之後，監察院、地檢處、法務部都曾派人來調查，但至今卻沒有一個受刑人承認曾被體罰。我們絕非推諉責任或以現狀為滿，因此一定會不斷檢討、反省，希望盡力把獄政辦得更進步、合理。」

由於獄中生活單調枯燥，受刑人對香煙的渴望格外強烈。我國法令規定，獄中嚴禁煙、酒等刺激物。國內許多專家建議政府適度開放煙禁，以為能有助於緩和受刑人情緒；但也有人反對，認為監獄就是監獄，不是逍遙自在的地方，生活上一定要有規範。更有人以為提供香煙是提供受刑人引誘，使不抽煙的人也都去抽煙；尤其是對少年犯，應利用在監獄這段期間，革除他的不良嗜好。然而無論防範多嚴密，獄中的癮君子仍有辦法取得香煙，據說有部份是獄內少數管理員私售，部份藏在親友送來的食物、用品當中。

新竹少監設有作業工場及各種技訓班，提供受刑人學得一技之長。（歐陽芷汀）

政府願以開放的態度面對名種獄政問題

政務次長施啟揚指出，各國對香煙的處理方式不一，有的國家准許抽煙，例如美國；有的國家則嚴格禁煙，例如日本。究竟孰優孰劣，仍在爭議中。施次長個人則認為，可選個監獄做實驗，看看究竟是利多於弊或者相反，可做為監獄是否取消煙禁的參考。

至於受刑人的性問題，施次長指出，世界各國至今皆拿不出好方法來。目前國內有配偶且表現良好的受刑人，隔一段時間可在懇親宿舍和家人團聚幾天，可解決部份問題；但少年犯多數都沒有配偶，因此有同性戀等事，目前只能讓他們多運動，把多餘的精力消耗掉，盡量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接著談到獄政人員素質及人手不足的問題，目前國內的獄政人員除了由中央警官學校犯罪防制系畢業生擔任「科員」以上職務之外，「委任管理員」系參加考選部所辦考試及格者，再委託中央警官學校專業訓練六個月後分發任用；「雇用管理員」則皆為高中以上畢業，經過公開甄選，再到司法官訓練所附設的犯罪矯治訓練班接受短期訓練。由此可見，基層獄政人員的專業訓練還不夠，實難應付獄內複雜的問題。

新竹少監的寢室通風良好，光線充足，睡的是雙層床鋪；並設有讀書房，讓有志考大專的受刑人住在一起，互相切磋課業。

獄政也是軟體建設比硬體難

法務部次長施啟揚指出，獄政人員水準參差不齊，原因之一是中國人傳統觀念總以為在監獄工作不大光彩，過去也從不把獄政當做一門學問研究。近年來，法務部一直設法提高獄政人員的專業技能，只是軟體工作的成效，不像硬體建設那麼具體明顯，所以大家不易覺察。

目前法務部計畫進一步延長獄政人員的訓練時間，並增加受訓名額，而且有意鼓勵專科學校設立獄政科，專門訓練基層獄政人員。這都有賴社會的支持配合：有學校願意提供設備、場地，有學生來讀，構想才能實現。為瞭解決獄政人員太少的問題，各監獄人手都漸有增添，例如新竹少監最近就增添了廿幾名基層工作人員。

施次長特別強調，監獄就像社會的縮影，總有些特別頑劣的份子，容易衝動鬧事，因此外國監獄常有暴亂事件當生，而且有些監獄寢室像鴿子籠般窄小。比較之下，我國的獄政已辦得相當不錯，許多外國人參觀我國的監獄後，對我國獄政的進步相當訝異，都頗為稱讚。當然我們並不以此為滿，仍不斷謀求改進之道。

大家也關切犯罪人數增加、監獄擁擠的問題。曾任台北監獄、新竹少監典獄長及台北看守所所長的周震歐指出，或許有人認為一個監獄多關幾十、幾百人不算什麼。殊不知可能因生活空間擁擠、大家心浮氣躁而增加許多衝突；如果管理人員不夠，引發的問題就更多。多蓋監獄是治標的方法，根本上要從法官處理案件的觀念著手，不要把「關」當做處理犯罪問題的唯一手段，最好是大罪關，小罪不關，以減輕監獄的負荷量，也就是加強「少年觀護制度」。

觀護人制度值得推廣

少年法庭主任觀護人馬鎮華也持相同看法。他指出，目前世界潮流皆認為，把人犯關進監獄是處理犯罪問題重要、但非唯一的辦法，因為刑罰的最終目的是改變氣質，需要一段長時間，而短期自由刑因刑期短，能否達到感化效果不無疑問。觀護則是一種教育輔導方式，被觀護的少年不必與社會隔離，沒有再適應社會的困難，因此觀護制度應廣泛推展。

目前觀護制度在我國仍屬萌芽時期，未臻健全，有待克服的難題仍多，因此尚無法大力推動。目前全台只有一百零五個觀護人，而在保護管束中的少年有兩萬多人，每個人平均要輔導二百多人。

馬主任說：「由於人力、財力、物力的不足，我們需要多方的協助，因此推行榮譽觀護人制度。目前已有一百多個榮譽觀護人，協助提供或安排少年職業訓練及就業機會。我私人成立一個民間團體，叫『觀護協會』，目前有一千多名會員，在全國各地推動觀護工作。另外從民國六十三年開始，推行大專學生參與少年輔導工作，目前約有五百個大專同學在假日協助我們辦活動。我們希望更多社會人士或年輕人一起來參加少年犯罪的矯治行列，因為這實在是一份有意義、有價值的工作。」

只有愛心、耐心並不夠，還得講求方法

為瞭解少年犯的心理及獄中生活情形，我們曾兩度訪問新竹少監。過去有人批評新竹少監的作法「流於形式」，偏重環境的整潔及建築設施的完備，和考上大學的人數。典獄長劉守中甫上任不久，他把注意力擺在未來，對過去之事不予置評。他表示，未來的努力方向，將是建立受刑人良好的生活習慣與正確觀念，注重雙向溝通，並將繼續秉持愛心與耐心，幫助受刑人改過遷善。

依我們私下的觀察及與多名受刑人交談的結果，發現獄中工作人員絕大多數都充滿愛心、耐心，他們的工作繁重、危險性大、時間長、待遇低，工作的辛苦實非一般外人所能體會。這種默默耕耘的精神的確值得讚佩，但若「只問耕耘、不問收穫」，則未免太過可惜。因此我們也願就管見所及，提供幾點看法，供獄方做為參考。

根據瞭解，獄方很鼓勵受刑人讀書，參加五專或大專聯考。讀書固然是件好事，若能金榜提名則更將被傳為美談；有些受刑人確也將參加考試視為重新作人的契機，因此鎮日埋首於書堆之中。在這種孤注一擲的心理下，一旦失敗，對他們而言可能造成很大的打擊，從此一蹶不振；考上了固然很高興，但如果他入學後發現，周圍的同學都是按部就班讀上來的，資質可能比他優秀，程度可能比他高，他在團體中可能得不到期望的重視，因此產生挫折感，而再度沮喪、墮落。

所以獄方除了鼓勵受刑人讀書之外，也不要忘記常提醒他們，讀書、受教育，是一個人學習謀生技能、得到文化薰陶、提昇人生境界的重要途徑，但不要以為考上大專就能從此一帆風順。人生本是一連串的挑戰所組成，讀書，不過是一把鑰匙，用來開啟不同人生階段的大門，以豐富一個人的思想，增加解決困難的能力，並在社會上找到安身立命之處。

「因材施教」是重要原則

如前所述，獄中的孩子多半對念書不感興趣，或因家境清寒不能升學，因此勵德補校只有二百多名學生，其他八百多名受刑人都在工場作業，或參加職業訓練。對於這些志不在念書的受刑人，教誨師應告訴他們，今日的社會「行行出狀元」，行行業業都可以有貢獻，那怕是賣牛肉麵，只要有敬業精神，勤勤懇懇，把面做得好吃，價錢公道，物質和精神上都會有收穫，沒有人會瞧不起你。同時也要教導這些孩子「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道理，不要想一步登天，以免出獄後因急於引起別人的注意或重視，不惜鋌而走險。

在監獄裏的孩子，多半都帶有自卑感，尤其是家境貧困者，對生命、未來常感到茫然。因此獄方應設法找些出獄後改過自新的人，到獄內現身說法，把自己如何克服困境的心路歷程及經驗告訴受刑人，以重建他們的信心，減少將來出獄後的不適應。

一個有犯罪前科的人謀職確實不容易，據說許多受刑人出獄後因得不到社會的接納，又回到黑道上，從事不法勾當。因此對那些即將出獄的受刑人，獄方應設身處地幫他們設想一些可能遭遇的情況，首先要他們心平氣和面對「犯了罪，就必須付代價」的現實——有前科者多少得承受別人歧視的眼光，這並非什麼不公平之事，而是受刑人要付的一種代價；其次要教他們找工作時如何自我推薦、使雇主能對自己產生信心；以及如何與家人、朋友相處；甚至教他們心平氣和地面對差別待遇，並以「知恥近乎勇」的精神，加培努力，以重新博得別人的信任與尊重……。這類心理輔導相當重要，獄方必須設法給予適切的教育。

酒肉朋友豈會有情義

我們在獄中和多位受刑人談過話，發現他們對過去的所作所為確有悔意，一位補校學生的自白最能代表多數受刑人的心聲。他說：「我過去不學好，整日和朋友在外遊盪，對父母的勸誡聽不進去，那時總覺得世界上只有朋友是最好的。直到出事之後，才發現為我打官司、掉眼淚、白頭髮、操心、消瘦的是父母，而朋友卻都不知到那裏去了。這才體會到父母確是愛我的。我入獄後，他們每逢假日便老遠從南部帶著大包、小包的食物趕來看我，來回坐六小時的車，只為了和我說十幾、廿分鐘的話，而且還必須隔著一層玻璃，拿著話筒通話，想摸我一下都辦不到。每回和他們會過面，我都會躲起來流半天淚，回想那段荒唐的歲月，真是浪費自己的生命，又那樣傷父母的心，我該如何贖罪，才能彌補這些過失啊？」

有悔意固然比無悔意好，但悔悟和真正改過之間，仍有很長的路要走，要經過許多試煉。身陷囹圄由於與紅塵隔絕，閉門思過之餘，心靈容易澄明清澈；一旦回到現實社會中，各種誘惑盡在眼前，如果心志仍然軟弱，極可能重蹈覆轍。在剛出獄這段期間，是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雖然各地設有「更生保護會」組織，負責輔導出獄者就業、就學、就養……，使他們能自力更生，適應社會生活，不再犯罪。但據說很少受刑人利用。

「更生保護會」極願為出獄人服務

關於這點，施啟揚次長指出，過去傳統的司法程序注重偵查、審判、執行三個階段。我國在審檢分隸，法務部改制後，即成立保護司，在執行階段後增加保護程序，即為了積極推動更生保護工作。目前更生保護會在全台各地設有九個輔導所，除了建有宿舍、餐廳之外，並擬設立一個更生保護工廠，和監獄內技藝訓練科目銜接，使出獄找不到工作者可暫時在廠內工作。至於較少人利用更生保護會，施次長說：「可能是牢獄經驗不光彩、不愉快，受刑人出獄後不願和與監獄有關的單位接觸；更生保護會的作法應更積極主動，我們已在研討、改進中。」

而最令我們感動的，是一羣大專青年，包括輔大、清大、交大、靜宜的學生，犧牲假日到監獄裏提供義務輔導，或者帶康樂活動，或者做課業輔導，其中以輔大醒新社勵德隊的熱忱最為感人。

雖然不同意，但是要同情

輔大勵德隊是一個績效卓著的社團，一位隊員說：「和新竹少監的學員接觸，才體會到自己是多麼幸運。人性是這樣脆弱，犯錯常在一念之間，而我們能在幼稚懵懂的時期避開犯罪的誘惑，按部就班地受正規教育，長大成人；不像那些犯過錯的朋友，他們的人生道路因此變得曲折坎坷，必須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和一般人齊頭並進。每思及此，我心中便充滿了感激，也因此極願提供更多的服務。」

其實每個人多少都有犯罪的念頭，如果能接受良好的教育，就會懂得壓抑私怨和私慾。這確實是由學習而來，初時可能須以有形的規定、教條、法律來產生約束力，久而久之，就能成為一種行為習慣。

至於那些沒有機會接受良好教育的人，他們可能因一時糊塗而身陷囹圄，我們自然不同意，但不能不同情，不必自以為清高地歧視、排擠。雖然如此，我們還是要提醒所有曾觸犯法律的年輕人，一個人犯了錯之後，一定要能從錯誤中記取教訓。出獄後的新生要靠自己去創造，唯有證明自己有心學好，才能博得別人的信任與幫助。跌倒了，要站起來，如能成功，別人就會慢慢忘記你的過去。

最後我們要再度強調家庭的重要性，雖然少年犯罪的成因和家庭、學校、社會都脫離不了關係，但是依學者專家的研究分析，家庭仍是影響子女性格、言行的最重要因素。因為家庭是社會最基本的單位，成員少、關係密切、互動頻繁，因此身為一家之主的父母，對子女的教養責無旁貸。

現代父母為之不易

身為現代父母，必須要有「面對現實」的精神。而所謂「現實」，就是時代不同了，為人父母比過去要難上許多，不能再以昔日權威式家長的姿態出現。因此，我們必須有下列各個層次的體認：

（一）「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並非一句放諸四海皆準的真理，我們必須承認：「天下有不是的父母」。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為人父母者，如果行不正，立不端，光是愛子女，愛之不得其法，又怎能教養出優良的子女？更何況還有不少人貿然生育，根本無心擔負起父母的職責，子女被棄養、被疏忽、被暴虐對待者並非沒有，這些孩子都可能是無辜的犧牲者，不僅擁有失敗的生命，亦且可能危害社會。

（二）在當今這個知識爆炸的時代，為人父母者也得有跟著時代進步的精神。有些父母就算無法擁有高深的學識，起碼也應有豐富的常識與敬業樂群的精神。這樣即使在課業上無法輔導子女，至少能輔導孩子的生活，引導他們建立正確、和樂的思想觀念。

（三）不要太「望子成龍、望女成鳳」。我們必須面對現實，承認每人的資質、性向不同，不可強不能以為能。不可把自己當年未完成的志願，期望由子女來代替完成；也不可扭曲子女的性向，硬要他們選擇所謂「有前途」的道路。那種美其名「你們還小，不懂事，大人是為你們好」的代替選擇，千萬不能太多，不能太勉強，否則會令子女感覺生活得無趣、無力、沮喪。

（四）承認父母對子女確難完全公平，但要設法力求公平。子女雖是一母所生，但因出生別、性別、出生時的家境與父母的心情不同，面貌、個性、秉賦、學業成績……也可能有所差異；還有的孩子是托給別人帶的，亦可能影響親子之情。因此，孩子在父母心中的份量與感情不可能完全相同，也不可能永不變化，父母必須瞭解並承認這一點，然後經常提醒自己，努力做到公平。不要口頭上老說「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其實做得明顯不公平，令子女困惑、傷心或不服氣，造成心理問題。

（五）承認先天的障礙，但亦不忽略後天的努力。人的資賦、性情，有不少是受先天影響，雖是同一對父母生的子女，由於遺傳基因奇妙的不同組合，造成子女不同的資質與個性，有些是我們無能為力的，孩子本身也無能為力，不能因此罵他「壞胚子」、「倒了八輩子楣才生了你」；也絕不能以為天性已定，就此放棄，隨這孩子自生自滅。成年男女在結合時要慎重，生育時更要慎重，如有生理、心理或智力上的問題，除非確定無遺傳可能，否則最好不要遺害下一代；如果雙方身心大致正常，母親也要儘可能注意「胎教」，不僅注意營養均衡，還應力求保持心情的平衡、愉快，多接近美的事物；孩子生下後，更要用心提供孩子一個良好的生長環境，父母要：有愛心、有責任感、懂得正確教養方法、努力滿足孩子生長不同階段的身心需要……，盡力培養孩子平衡、合群、開朗、積極的性情，與向上求進的心志。萬一努力付出卻收穫有限時，我們亦只有面對現實，承認天性的侷限，承認自己不夠幸運，必須比別的父母辛苦，也只有繼續付出，不輕言放棄，以免孩子真個墮落、犯罪。

（六）家庭應是子女的避風港，父母在得悉子女犯錯時，心中的著急、憤怒是免不了的，但不必驚惶失措，更不必痛責狠打，以免小孩犯了錯不敢回家告訴父母，因欲加掩飾而愈搞愈糟，終致不可收拾。讓孩子知道父母永遠能接納子女，願意聽他傾訴，也願意幫他解決問題或彌補錯失；這樣孩子通常也就比較自愛，不致於錯得太離譜。但這一點還有些事要注意，就是雖不必狠打狠揍，雖應為子女解決問題，但並非不該處分，或不該與他們講道理，也不是要為他們掩飾過失——大人比孩子的人生經驗豐富，也懂得如何請教專家，因此應較懂得解決之道。

學校和社會也應付出心血

生理成熟者即可有生育能力，但心理不成熟，一樣沒有為人父母的資格。子女不是寵物，不是養來作伴、解悶的；子女也不是武器，不是用來威脅或籠絡於人的。又由於賢與不肖殊難控制，生養子女是一輩子的操心和責任，甚至可能「至死方休」。所以，沒有決心和信心去承擔和付出者，真是不該輕易生育。

然而，以上所說這些，知識分子可能有所了悟，也可能引發更多、更好的觀點；對某些讀書不多、知識不高的低階層分子來說，他們可能難以領會，那該怎麼辦呢？這些家庭的孩子，可能就是學校與社會的責任了。

老師應不只是「經師」，應同時做「人師」。對某些背景堪憐（包括：貧窮、家庭離散、父母知識水準低、家中從事不良行當、家庭有遺傳性精神病因子……）的學生，老師和校方應給予較多的關愛與輔導。社會服務工作者也應不計績效，在這些孩子身上投注較多的心力。

生育、養育、教育、感化教誨……，在在都是學問，我們都應以開放的心胸去吸收、去研究，然後正確地施行，如此不僅能預防青少年犯罪，更可教養出優秀的下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