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電影「舊」了……
「新電影」本身自然也有值得反省之處。
英國「經濟學人」週刊曾在今年七月四日出版的一期中指出,「台灣新電影」的編導人才不夠多,在題材上也出現揮灑不開的黏滯感。
譬如描寫成長經驗的片子,順手捻來,就有侯孝賢的「風櫃來的人」、「冬冬的假期」、「童年往事」、「戀戀風塵」;萬仁的「油麻菜籽」、「超級市民」;柯一正的「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我們的天空」;李祐寧的「老莫的第二個春天」、「父子關係」等等,在「新電影」作品中佔了相當大的比例。
這些相彷彿的情節、似曾相識的場景,一再出現,難免使觀眾失去新鮮感和衝擊力,「新電影」也就由新轉舊,落入另一個窠臼中了。
「時代腳步愈走愈快,從前武俠片、瓊瑤『三廳式』電影可以流行個十年,現在任何電影題材想維持流行三年,都難如登天」,曾經得過金馬獎最佳編劇的小野,無奈地表示,大家並非沒有嘗試過新題材,但觀眾口味實在難以捉摸,他自己就有這樣的經驗。
「策馬入林」原來是中影「寫實武俠大展」系列中的第一部,希望突破武俠片過於浪漫的俗套,改用較人性的觀點去透視所謂的「英雄」。所以劇中的主角馬如風不過是個既可憐又可笑的草莽人物。另外一部「阿福的禮物」,試圖藉大陸、香港、台灣三個地方,三個阿福的不同際遇,來探討中國人四十年來的種種面貌。「可惜這兩部片子票房都不佳,使得開創新題材更成了一種冒險」,小野說。
觀眾口味難捉摸
無可諱言的是,長期浸淫在好萊塢式電影及電視連續劇的品味中,大部分觀眾已經習慣把電影、電視純粹當成消遣。因此,對俊男美女、懸宕激情的劇情、刻意製造的戲劇效果、簡單完整的故事結構、能夠不費腦筋看的電影,就能滿足。這樣的觀眾取向,不只國內,美國也是一樣。而這些通俗電影的特質,卻與大部分「新電影」的理念背道而馳,於是藝術成就和票房收入不成比例就可以想見了。
「但是,觀眾也不是只有一種」,導演曾壯祥指出,「國片片商往往只注意年輕觀眾的口味,卻忘了中老年觀眾和知識分子其實是很值得爭取的。」
要爭取這批觀眾,不僅得靠有深度有內涵的好電影,且在企劃、宣傳時,就應該以他們為訴求對象,儘量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打一個譬喻:張愛玲的小說永遠比不上瓊瑤或三毛的小說「賣座」,但出版商不必奢望張愛玲「老少咸宜」。同樣的,或許「新電影」本來就不必預期每部片子都要達到與娛樂片同樣的「叫座」,而準確掌握住特定的電影人口,滿足他們的訴求,也就不算「失利」了。
曾經滄海難為水
如果樂觀一點,或許也可以期望觀眾看電影的習慣慢慢改變。等觀眾接觸「新電影」的次數多了,對於不同於傳統的表達方式和思考邏輯熟悉後,也會逐漸接受。「就像一個導演一旦導出一部『感覺對了』的好作品,就不會甘心再回頭去拍違背那種『感覺』的電影;而一個觀眾一旦領略到好電影的美和深刻,也會從此對傖俗的作品不屑一顧」,曾壯祥說。
為了培養電影人口,由兩位影評和焦雄屏合辦的電影講習教室「電影劇場」目前已經開鑼,各項電影欣賞及理論課程都在進行中,這是第一步。
一些文化工作者也建議「新電影」應該儘量從低成本、十六糎米做起,發行上也應該從目前的「全省院線聯映」改為西片「藝術電影院」式的單一戲院放映,以期達到「小成本、小回收、自給自足」的初期目標。
暫入冷宮,休養生息
欲使「新電影」生命力再度活絡的呼聲很高,值得試的「方子」也不少,但卻頗有「時不我予」之嘆。至少在目前,片商投資風氣顯然已經改變。
投資人和部分影評人多少已種下「新電影嚴肅、沈悶,把國片觀眾嚇跑了」,或是「新銳導演只會拿投資人的錢去滿足自己的藝術創作慾望,不管觀眾喜不喜歡,也不管投資人的利潤回收……」之類的印象。大部分片商在沒有能力獨立分析及判斷市場取向的情況下,也只有暫將「新電影」打入冷宮。
「新電影」從風光一時轉趨沈寂,新銳導演們在工作機會不多的情況下,不是「大隱隱於市」,就是向商業需求做了若干程度的「妥協」。
或許,正如導演李祐寧說的,「新電影」要想持久,除了不斷出現「新銳導演」,「新銳老闆」、「新銳製片」的配合,才是目前最重要的。
衝擊力大、影響深遠
「新電影」雖然暫趨沈寂,但它對國片的影響卻非常深遠。
首先是高水準專業人才的投入,像柯一正、萬仁、陶德辰、李祐寧、曾壯祥都是留美歸來的電影碩士。這樣的背景,扭轉了國人將從事電影視為「不務正業」的舊觀念。
此外,曾經在美國做過七年電機工程師的楊德昌,從國外引進了新類型的攝影機底片、以及照明設備,不僅增進畫面品質,而且較以往經濟省錢。同時新導演也要求演員親自配音,改善了以前影片中常有的聲音和面孔「不搭調」、情緒不連貫的缺點。這些新器材、新手法,都使得國內電影在技術層面上有所突破。
「新電影」風行時,一窩風趕搭熱潮的電影也不少,著名文學作品紛紛被改編拍成電影,像黃春明的「嫁妝一牛車」、白先勇的「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和「孽子」等。這些「跟進」的電影雖然基本上還是商業掛帥,但用文學名著來豐富電影內涵,也算在題材上開啟了一條新路。
國內電影文化的先聲
「新電影」帶來最觀念性的衝擊,是使許多人,包括電影工作者、影評人、觀眾、及政策單位,體認到電影的文化價值。
不管做為國際「文化輸出」的利器、或是本土「文化自覺」的反映,身兼藝術、傳播媒體雙重功能的電影,都有它不容輕忽的重要性。因此,要求把電影納入正規教育、設立電影學系的呼聲日益增高。不僅是編導、演員、影評人、技術人員須要盡快培養,管理、製片,以及經營觀念的突破更是刻不容緩。
文化界人士也認為,類比於音樂、美術、舞蹈等其他類型的藝術,電影也該有「通俗」與「精緻」之別。對於前者,可以任憑它通俗化、商業化;但對於對文化有貢獻的「精緻電影」,或可由政府用提供硬體設備、參與投資企劃、提高影展獲獎獎金、保障優秀人才等方法,使它藉「文化優勢」克服「「商業劣勢」,發揮應有的功能。
最近中影出品的「恐怖份子」在瑞士盧卡諾影展得獎,林登飛總經理就表示,中影以國營影業機構的立場,今後將繼續支持這類藝術電影,為電影文化提供最直接的助力。
「從歷史的角度來看,『新電影』已經完成它的階段性任務,它的結束是遲早的。」小野為「新電影」作了這樣的結論,但他也認為「新銳導演」的努力已留下痕跡,「接下來該期待另一批更有衝勁、更『新銳』的接棒人了。」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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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琅滿目的電影看板——四部外片、一部港片、兩部國片,哪一部最能吸引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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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愁的苦澀、成長的記憶、青春的眷戀」:這正是一系列侯孝賢電影作品的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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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推動「新電影」最力的小野說:「我們累了,新一代的『新銳』該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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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壯祥雖已放下執導筒兩年多,但談起電影,還是神采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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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堂廣場前的電影海報展,西片海報仍是重頭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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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國片的兩大支柱——溫馨的電影小品及軍教笑鬧片,都是以青少年為主要訴求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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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一正拍製廣告片,也是一絲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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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毅在錄音間為「大海計畫」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