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度過新世紀滿兩年,延續上一世紀勇於創新技術、並使其轉變為產業與商機的精神,電子、通訊、新材料、新能源、醫藥、生物技術等等高科技時代的當紅炸子雞,想當然耳地在新世紀將持續被追逐。尤其高科技產業的產值已將傳統產業遙遙甩在後頭,開發中國家都得努力追趕,就怕掉入兩極化的落後一端,國家發展可能無限沈淪,永難翻身。
而無論生活在什麼樣的國度,現代人更不能不與高科技接壤。手機、e-mail、網上聊天,通聯系統快速便宜,個人電腦則不斷汰舊換新。當政府不知該不該讓八吋晶圓廠「登陸」,十二吋晶圓廠已經開工。DNA雙螺旋結構帶來的基因工程技術也忙不迭地宣稱,人類的疾病與基因息息相關,台灣中研院已尋找到肥胖基因,不久,人人都可以「想瘦哪裡就瘦哪裡」;生技藥品、食品推陳出新之餘,奈米帶來的材料革命,讓你我穿著耐兩千度高溫服飾出門的日子為期不遠。而不論你贊不贊成,緊跟著英國複製羊之後,台灣也出現複製豬、牛,美國、義大利更搶著推出所謂的「複製人」。
回首人類文明,就是一部與科技關連的活動史,但前科技時期,通過人類雙手操作的技術,在四肢與感官控制下,集合了豐富的經驗與技巧,可以熟能生巧、出神入化,富有美學意味,與藝術、個性相通。自從蒸汽機、發電機掀起工業革命,再大步邁入資訊、生物產業後,人類創造出更多「奇蹟」,但挾著強大科學理論為後盾的技術,卻與人文領域遙遙分手。原子時代、核能時代、資訊時代、光纖時代、微米時代、奈米時代……,當人類以尖端科技為自己時代下定義,當高科技產業成為時代主軸,卻也使得藝術、美學、文學、宗教等人文領域已遠遠落在時代邊緣。
與手工、甚至與紡織、紙業、鋼鐵等傳統產業相較,高科技產業的影響與作用比過去深刻,除了一樣具有污染、公害、將大地自然視為無生命的物質材料外,高科技的不可測,已導致許多倫理議題的出現。要不要扮演上帝複製生命?複製人有沒有心靈?吃或不吃基因轉殖食品?如何杜絕無孔不入的網路色情?新世紀人類,勢將面臨更多伴隨新科技不斷繼起的倫理問題。
我們應該肯定現代科技對人類做出巨大貢獻?又或者科技其實負面地具有操縱人類心靈的能力?或者科技是絕對的中立?二十世紀初,西方知識界對技術的創傷已有敏銳深入的辯論。雖然,「技術中性論」一直占著主導地位,「社會後果」與「技術」被區別開來;但隨著科技日新月異,技術與倫理、政治無涉的技術中性論逐漸立不住腳。
法國學者傅科在《知識的考掘》書中,對人類醫療的發展有這樣的描述:自肉眼檢查、聽診、解診,以迄顯微鏡及生理實驗的使用,整個知識系統已被修正,……在醫生之外,許多資料檔案、相互作用的儀器,和分析技術已經出現,醫生當然運用這些身外的工具,但它們也相對地減低了醫生作為觀察病人主體的地位。
高科技知識已非人類單純的為達到目的的工具與手段,科技本身參與了自然、現實與世界的構造,人被現代科技帶著往前衝,科技隱藏著的力量,決定了人與世界的樣貌。
「當我們把技術看做某種中立的東西時,我們就受技術的擺佈,使我們看不見技術的本質。」德國哲學家海德格對技術的發問,不是技術悲觀主義,不是簡單地對技術加以否定,不是妖魔化技術;而是:人需要思索技術的本質,技術並不因此就被克服,但卻可以減低它的嚴酷性與絕對性。對科技本質的思考,或許可以防堵人類文明被某一獨特意識型態寡佔,如此,對社會的發展,乃至對科技這一個別系統的發展,都是有利的。
在前進創新科技產業化的途中,讓我們也別忘了問:當科技至大無外、至小無內的將宇宙與微觀世界都一概納入其巨掌之下,什麼才是高科技時代應有的人文視野?哪裡才是適合人類心靈停泊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