檯面人物的心事
楊、郝、季三人是旅日同學中,帶頭出來搞民運的主事者。為了要搞運動,他們不可避免地要到處開會、與人討論或座談,當民運組織與巴黎聯線之後,偶爾也因開會到國外見識……,這種看來「繁花似錦」的生活的背後,卻有著莫名的悲哀。
這與日本地域環境密切相關。
「從事民運活動,日本可說最難的了」,楊中美舉例,西方國家以美國來說,自獨立以來,向以人權為其主要的政治思想,對中國民主運動採取直接支持的態度,但是在日本卻行不通。
一方面由於日本與中國大陸之間密切的經濟關係;一方面由於日本政府在外交上向來採「曖昧」的態度,這些情勢都不利民運人士。
「六四之後,日本政府始終未曾表態,答應或不答應給民運人士延長居留及簽證,這就是一個證明」,楊中美說。
另外,日本文化媢鴷~來民族的「排他」性格,基本上並不鼓勵外國人在他們的土地上鬧事,這與在西方國家講人權、重個人自由的作風,有著根本的不同。
加上日本文化傳統上讚許「沈默是金」,作人最好要內斂、含蓄,「你愈說話,他愈覺得你淺薄」,立教大學教授戴國煇說,這對要「講宣傳、多溝通」的民運發展,也有一定程度的妨礙。
這種情況若再加上中共施壓,問題就更棘手了。
曾應邀來台訪問的東北大學博士班學生徐開欽指出,「大使館」給他的護照期限,原來為五年,後來不知何故縮短為一年。
從日本轉回中國
六四期間,傳說不少留學生也遭恐嚇電話威脅。
楊中美、郝一生兩人,更曾多次在人民日報上被點名批判,即使是季衛東所做的學術研究,也曾多次被列入中共高級幹部閱讀參考文件內,顯示他已被「密切注意」。這些作為都可顯示出中共對日本民運的擔憂。
事實上,中共對日本地區民運活動也無法掉以輕心,因為日本與大陸離的近,一方面也因日本的留學生既多且眾。
楊中美指出,目前留日的大陸同學總共有四萬人,留學生人數之多,僅次於美國,而它的層面也非常廣,學者、華僑、高級幹部、技術人員等都有,民運果真發動起來,影響將十分深遠。
日本民運對中國大陸會有什麼影響?
「民陣」日本分部成立時,吾爾開希曾有一段暗示:「六四乃一九八九年世界民運的開始,東歐改革是民運的高潮,兩者本為同一運動,其結果必轉回中國大陸,從而建立一個新中國。」
轉回中國大陸的「門戶」除香港,可能是日本嗎?面對一九九七,香港政府正傾力壓抑民運活動,那麼,真正可以「反攻」回去的地點除「東瀛」之外,還有其他地方嗎?
健全組織,研究理論
如果依照吾爾開希的推斷,日本民運所擔負的責任,真是不可輕忽。但是,民運人士要怎麼做?卻是個大問題。
郝一生認為,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是先健全組織,讓反對勢力起來,「民陣存在的事實,本身就具有重大意義」,他說。
郝一生指出,中國大陸所以弄成這個樣子,其根源完全在共產黨的兩個問題:一是獨裁,黨內沒有派,黨外沒有黨,如此一來,必使政權走向極端,像北韓、越南等,都是同樣型式的例子。
另外就是人治。治理國家不是靠制度,不是靠程序,而是靠人。
「毛澤東好,國家就好,毛澤東壞,國家就壞,這絕對是靠不住的」,郝一生說。
因此他認為中國大陸目前最重要的問題:一是要建立反對的力量,另外就是要有完整的理論架構,如此才不會再重覆當初錯誤。
影響中國?
「就某一層次來說,講打倒中共政權是很容易的,但打倒之後該如何,卻是難的」,季衛東也認為,反省天安門運動,最值得思考的,除了知識分子在這其中發揮了何種作用外,若整個運動本身缺乏長遠目標,沒有告訴大家接下來怎麼做,「在某一形式來說,也註定了這次運動的悲劇性」,他說。
因此目前日本民陣分部積極投入理論研究,季衛東所辦的廿一世紀研究會,分部所辦的「民主沙龍」及楊中美所編的刊物,都是希望替「中國究竟該往何處去」找出目標。
這種想法似乎也就是大多數同學的想法。
六四之後,季衛東曾在關西地區,對三百名留日同學做了份問卷,詢問今後大家可以如何做,結果有百分之九十同學希望有個學生自治組織,而且期望它以學術、政治合一的方式存在,由此可見大家對匯集力量的期待。
但是這樣做,能對中國大陸發生什麼影響,大家卻都不敢肯定預期。
季衛東的看法比較悲觀。
「在這樣的環境下,一切似乎都沒法談了」,他說,只希望自己不要再浪費時間,能從理論上充電,等情況穩定後,再透過各種管道,把已經成為共識的想法傳遞進去。
郝一生似乎比較樂觀。
他認為,日本與大陸相隔那麼近,在兩地來來去去的大陸人士,每個月少說也有四、五千人,透過組織運作、辦刊物等宣傳,總會對大陸有一定程度影響的。
組織運作如此,對自己的未來,民進人士更是沒有幻想。
「走著瞧吧!」郝一生說得坦然。目前中共已停發他的公費,護照也將於今年八月到期,對郝一生來說,未來,很可能一連串經濟與政治壓力的開端。
季衛東的情況也好不到那裡。目前他正趕寫博士論文,很可能在今年內修完博士學位,眼見學生生涯快要結束,他一歲多的女兒仍被滯留在大陸,心中焦慮更是難以形容。
光明與黑暗的選擇
考不考慮回去?「目前不能,將來是一定要回去的。」是三人一致的答案。
回去後會如何?「我從來沒有幻想,認為共產黨會饒恕我的『罪行』」,季衛東說,若是現在回去,恐怕得嘗嘗鐵窗生涯了。
「回去也沒用了,他們不會再信任你、再用你了」,郝一生說。
但是人總有價值選擇,落到今日這樣地步,他們都沒有後悔。郝一生認為,中國土地這麼大,人口這麼多,總要有人做些事情的,「今天郝一生只是憑良心作事的人而已」,他說。
季衛東認為,雖然他很想做個英雄人物,學學古代文人拋頭顱、灑熱血的熱情,但此時卻還捨不得把這顆頭顱拋掉。
「我犯不著把我的生命,和這個明顯違反世界潮流、被人唾棄的政治集團掛在一起」,季衛東說。
許多人認為,他們果真是「不識時務」的,「當『中共新政權』已經出現時,還要去推倒它,這不是不識時務嗎」,季衛東說。
但換個角度來看,他們不也是「很識時務」嗎?因為就如季衛東所說,「這是歷史的選擇,是光明與黑暗的選擇。」他們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而已。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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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與中共關係密切,在日本從事民運必須承受更大的壓力。圖為東京日比谷公園的天安門百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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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中美是日本民陣分部理事,口才極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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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一生說,他只是憑良心做事的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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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文儒雅的季衛東希望把古人「進諫」之舉,實行在這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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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陣日本分部成立以前,在日中國人團結聯合會是推動日本民運的主力。(留學生新聞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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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事件發生時,東京舉行大遊行,有四、五千人參加。(留學生新聞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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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天安門運動團結了海內外的民運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