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陽光、風不大的好天氣，中港街道邊上，成捆的紙錢攤開如一朵朵黃花，藉著日光浴除去一身霉氣。有烏雲、下著雨的壞天氣，循著嘎啦、嘎啦的機械聲，也可看到川流不息的金銀紙自印刷機口中吐出。

不論對外人或對當地的居民，金銀紙製造幾乎已是中港的代名詞。「上小學時，只要伸出雙手，別人就能說出你是住竹南鎮上或住中港——手紅紅的便住中港，因為中港小孩都是在金銀紙工廠邊玩邊幫忙長大的」，五十七歲的蘇水發說起自己從小生活就與金銀紙不可分。至今他還終日與金銀紙在一塊兒。

而依竹南紙類加工協會理事長姚正觀估計，中港目前約有一百五十家大大小小的金銀紙製造廠，百分之八十的居民在廠內工作，是當地主要經濟來源。

在中港，鹹草捆紮金銀紙的功用，尚未被橡皮圈取代。（黃麗梨）

金鈔新盟主

中港的金銀紙製造業已傳了三代、約近百年，至於是何時何人開始傳下這門古老行業，中港人也不清楚了。

退休前在「台灣文獻」擔任編輯的陳壬癸表示，清季台灣的金銀紙都是從閩南的泉州、石碼兩地運來；到了清末日據初期，才開始進口專供金銀紙製造的粗麻原紙，在貿易頻繁的港鎮，如艋舺、台南、鹿港等地形成金銀紙製造中心。中港在當時，也是大陸移民登陸及貿易的重要港口之一，依竹南鎮志統計，民國元年時，中港就已有七家金銀紙製造廠。

民國廿六年中日戰爭爆發，台灣對外貿易中止，原紙材料不易取得；加上日人「皇民化運動」風行雷厲，漢民族使用的金銀紙首當其衝，幾乎絕滅。

光復不久，大陸失守，舊時仰賴大陸進口原紙的金銀紙製造中心盛況不再，而產有原紙材料——麻竹——的中港及嘉義梅山便取而代之。

金銀紙製造屬於古老行業，即使現在機器化生產，給人的感覺仍屬低層次的民俗加工業。而中港，除了一年一度的媽祖誕辰，引來人潮參拜，平時只是個安靜得有些落寞的小地方。其實，中港的開發時間居苗栗縣之首，也曾經是人車雜沓、風光一時的繁華港口。

古早有名聲

早在明朝太僕少卿沈光文的「台灣輿地考」中，已有中港仔地名，地名的由來正好說明了中港開發早的原因。

攤開古地圖，中港是泉州與台灣西北海岸距離最近的港口，又居滬尾（今淡水）與鹿仔港（今鹿港）二大港口中心，因地理位置得名，也因地理優勢成為先民來台的登陸點之一。根據竹南鎮志記載，在清康熙、雍正、乾隆年間，都有大規模移民來此墾荒。

在今天，中港早已不是港，居民大概很難想像淡水廳志中，「門闊卅五丈，深丈二尺，潮漲至進口十里而止，可泊五百石之船，出入半里許」的描述。

到了清末，港口被漂沙淤塞，失去港灣條件，地方重心移往竹南；繼之縱貫鐵路築通，也只打竹南走過，無異雪上加霜。誰知蒼天弄人，民國廿四年又發生竹南大地震，除了位於今中美里的陳家古宅，其餘深宅大院全在一夕之間成為瓦礫。

淤了良港、失了官路，中港的繁華也如潮汐般退得無影無蹤。而今的中港已不是一個正式地名，只是苗栗縣竹南鎮西邊，約含五個里的舊稱。然而繁華退去，卻保住了古老行業不被新社會所淘汰，就像是鹿港至今仍是木雕、製香等古老行業的重心一般。不願遠赴外地工作的子弟，便承繼起家業，一家老小全部投入金銀紙生產行列。

巨槌與利斧齊飛

說起來也不過廿年前，傳統金銀紙製造還全賴手工。過程中首重的是裁紙，師傅憑經驗，目測各式金銀紙大小尺寸，計算出最不浪費的裁切方式，然後快狠落槌。「這是全憑內力的粗活，單是木槌就重十二斤，沒有一點斤兩是不可能俐落斬出齊一的大小，槌子脫手、斧頭飛掉的情形不少」，七十歲的陳師傅表示。

斬紙後是「裱金」，也就是黏錫箔，錫箔本身是銀色，若要當金紙使用，得再塗上一層槐花熬煮的金藥，才會變成金紙，接下按天金、壽金、甲馬等，以刻板拓出紅色圖案稱「蓋面」。可別以為這樣就完了，還得「打號」，在側面打出種類花碼，「打號就和蓋支票章一樣，沒有號就不能兌現，會被退回的」，姚正觀一旁說明。

金色中港

到了民國六十年，現代科技終也滲入這門古老行業。機械化生產開始後，以往大費周章的手工製法自然被淘汰，新科技、新方法反倒將這門古老行業推上了另一個高峰。

「機械化以後，只要投下十五萬元新台幣資本，買架裁紙機、一台印刷機，再加上二個人手，便能組成一個家庭式小工廠」，自稱「在台北混不下去」，帶著太太遠來中港買屋設廠的蔡先生這樣形容。而新式生產是完全以化學色料調出金銀色的快速印刷生產，以往的大刀鐵槌、裱金蓋面……通通可以省去了。

如此一來，新的工廠如雨後春筍般冒出，據估計，機械化生產後的十年間，中港金銀紙生產達到最高峰，擁有四百多家工廠，每年外銷東南亞華人社會淨賺千萬元以上，大家紛紛買房建屋，而贏得「金色中港」的貼切美譽。

另一方面，機械化生產後，金銀紙已盡褪古老行業純手工的特質，純粹可歸入粗級的印刷業。年輕一輩的老闆或工人對所生產的金銀紙，也不再像老一輩那樣虔敬。以前老一輩的師傅會不准女人跨過金銀紙、不准小徒弟坐臥其上，現在則百無禁忌，「這和一般商品、印刷品沒什麼不同嘛！有的工人累了，還會跑到上頭去打個盹兒呢！」年紀不過卅的劉老闆表示。

老歌新唱

當然，慢工細活的傳統手工和機器製造的金銀紙究竟不同。年輕人或許瞧不出端倪，但慈祐宮媬N香的阿婆則會仔細地比較分析：「機器印的燒起來比較黑，手工裱金則會完全燒化成白色灰燼；機器紙用起來像假鈔，手工的比較好啦！」

因此即使手工製金銀紙比機器製品貴上三倍，仍有不少老一輩信徒堅持要燒手工製金銀紙。中港也因此還存有四、五家兼作手工的工廠。

從明清到現代，中港幾次繁盛、幾次衰退，興衰之間卻促成古老行業的存留；古老行業雖存留，卻抵不過科技進步而改頭換面。

看著手拿「大哥大」行動電話，開著歐洲進口名車的姚正觀，在廿部機器的廠房堳揮若定，想起未到中港時，滿腦子古宅深巷裡，一個個滿臉風霜的老人在昏黃燈光下手工製紙的景象。真不知金銀紙製造還算不算「古老行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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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天氣，沿著路邊曬金銀紙是中港特有景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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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港，鹹草捆紮金銀紙的功用，尚未被橡皮圈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