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要欣賞藝術,不一定要買票進入美術館才可以。隨著台灣多元文化的發展,不論在公園裡,在家門口的巷子邊,在繁華市街上,在地下捷運站裡,一件件「公共藝術」,悄悄地出現在你我身旁,為冰冷雜亂的都市增添許多色彩與幽默。
然而,究竟什麼是公共藝術?而納稅人負擔、屬於大眾的公共藝術,若是叫人看了害怕或是不舒服,那麼人們又該如何處理這不想看都不行的「公共污染」呢?
中秋節前後,前往台南市政府洽公的民眾一入大廳就紛紛聞到一股「異味」。位在大門兩邊半開放式的藝文展覽空間,八月初開始展出藝術家陳慧美的裝置製作品《變》;一邊是由兩千多顆進口五爪蘋果串成的人,圍著圓桌在開會;另一邊手牽手的人形則由本土性的地瓜串成。
最有「味道」的藝術
這一件有生命的作品,隨著時間的推移,外表鮮豔的蘋果由散發香味到逐漸腐敗,而表皮粗糙的地瓜卻一點一點地吐出嫩芽。一向以「生命」為創作主題的陳慧美表示,腐爛與發酸的氣味原本就是她作品的一部份,在這樣官方的展覽空間,她特別以這種對比性的材料,一方面展現台灣人的強韌性格,一方面批判在美麗外表下隱藏腐爛內心的官僚權力,頗有踢館的意味。結果,腐爛發酸並長出果蠅的蘋果,不僅挑戰著文化局對藝術的包容力,更引起民眾的質疑,甚至引起立委關注,動員衛生局前來調查這件藝術品是否有礙公共衛生。
眾多的質疑、討論,以及媒體的連續報導,引來了更多好奇的民眾前來參觀,還有老先生特地跑來想要聞聞看這件藝術品的「味道」。然而,陳慧美卻悄悄地移走發爛的蘋果,只在展覽空間留下沾染有蘋果汁液的宣紙,和一顆蘋果,希望民眾思考,象徵官僚體系的蘋果真的消失了嗎?
腐爛發酸的蘋果究竟是不是藝術?藝術家在美術館中超越時代前衛性的創作,包括引人恐怖、直陳情慾等大膽藝術,一旦搬到公共空間時,是否又該有所節制或是分級?除了這種暫時性的藝術作品,面對更多永久性矗立在街頭的公共藝術,又該怎樣才能符合公眾利益,增添城市風采?
公共與藝術的相遇
嚴格來說,這件喧騰一時的「爛蘋果」並不屬於公共藝術,然卻因為展出的藝文空間是許多洽公民眾必須經過的通道,民眾與市府人員,即使不能忍受也得忍受,因而引起公共藝術的諸多討論。
究竟什麼是公共藝術?各家說法不一,內容也不斷改變與成長。廣義來說,凡是在公共空間裡,無須跨過門檻,不需要買門票進入,任何人都可以隨時自由欣賞的藝術創作,都可以算是公共藝術。
民國八十一年,文化藝術獎助條例中明文規定,公共建築或重大建設,應該設置藝術品美化環境,且其價值不得少於建築物造價的百分之一,開啟了台灣公共藝術的第一扇門。這些由人民納稅錢購置,必須經過公開徵件及審議的公共藝術,不但經費龐大,加上大多出現在人群最多的場域,便是近年來備受矚目及爭議的公共藝術。
停車暫借看
今年夏天起,進出台北松山機場的旅客會發現,沿著敦化南北路的林蔭大道出現了九件醒目耀眼的大型藝術品。由樹脂塑成的六個鐘罩高高架起,走到鐘下的民眾將會聽到嗡嗡的共鳴聲,而暫時拋卻兩邊車水馬龍的嘶吼,這是顧世勇的裝置藝術《嗡嗡的風景》。
繼續往南走,一件高六公尺多的鮮紅雕塑讓人眼睛一亮,黃銘哲以抽象曲線的造型,帶領人們的心神自由地《飛躍東區》。在市民大道穿越敦化北路的人行道上,一個斑馬的屁股立在街邊,仔細一看,原來是行人穿越用的紅綠燈,黃中宇的《時間斑馬線》,讓小朋友看得都忘了過馬路。
而經常搭乘台北捷運線的民眾,更可以在不見天日的地下捷運站裡,意外地與公共藝術相遇。在捷運台大醫院站的月台上,擅長作佛像的雕塑家李光裕,以靜坐者雙手平放相疊的造型作成《小公園》。中正紀念堂站出口的電扶梯牆面上,是林書民以三度空間的全像攝影製成的《非想•想飛》。另一端財政部長長的通道頂上,莊普與楊岸合作出《輕鬆的雲•走路的樂》,由六十個長長短短的燈箱組成,有藍天、白雲、陽光。
而在北投中國醫藥研究所的大廳上,從法國學得馬賽克鑲嵌的黃文慶,將近百種本土藥草相融,製成玻璃鑲嵌,與建築物輝映,相得益彰。
從這些新近落成的公共藝術可以發現,公共藝術的形式與材質千變萬化,並非止於一般人想像的雕塑品而已。去年的聖誕節,台南市文化局選擇了許多人潮匯聚的地方,定時播放水晶音樂,使得公共藝術不僅可以聞得到,看得到,摸得到,玩得到,甚至也可以聽得到。
相遇還是相撞?
然而公共藝術既然設立在公共空間,而且經常是人潮往來最多的要道,除了藝術的美醜判斷,還得顧慮施工、維修等公共安全考量。
以設置在捷運站的眾多公共藝術為例,要小心作品的造型與擺置的位置,以免趕車的行人匆忙間與公共藝術「撞」個正著或被「嚇」到。去年中,正在進行改造的台北市後車站商圈傳出了「見鬼」事件。雕塑家王秀杞在騎樓一端作了一個騎腳踏車的小孩,另一端的斑馬線旁,則作了一個正在打行動電話、等過馬路的行人,藉以表現後車站商圈的忙碌與活力。然而,與真人等高的銅塑人像,入了夜之後,在昏黑的光線下,卻嚇到了不知情的居民,活將公共藝術當成鬼。幾經協調與考量,這件《生活頌》的兩個雕塑如今一同移到路燈下的馬路邊,有了明亮的燈光,這件十分溫馨生動的作品已經成為民眾生活的一部分了。
公共與藝術的對抗
王秀杞的《生活頌》經過協調有了一個完美的結局,然而有的公共藝術卻慘遭拆除,不知流落何方。民國八十一年,雕塑家郭清治應民間社團的聘請,針對萬華的歷史,創作了一座《艋舺紀念碑》,藝術家以帆船尾桿交疊及海鳥遠去的景象,表現艋舺萬船雲集的意象。然而對於這件耗資四百多萬的雕塑,當地居民覺得眾多的尖角像是古代的「戟」,會破壞地方風水,在民眾的堅持下,目前這件公共藝術被迫搬家,住到中研院應用科技及工程研究所去了。
當藝術撞上了公眾,究竟該尊重藝術?還是尊重民眾?台北市都市發展局幫工程司王旭斌認為,「藝術要被尊重,但是藝術也不能無限的自大。」藝術家的創作經常走在時代的前面,而現代藝術更有其直陳社會幽暗的可貴精神。然而公共藝術有他的公共性,太過驚世駭俗的限制級內容,或表達痛苦醜惡的作品,並不適合放在公共空間裡面。
相對的,民眾也應該心胸開放地接受新型式的藝術品。畢竟許多傳世的藝術經常是遭到當代人們唾棄或嘲笑的。像是美國的民眾就曾將興建華盛頓紀念碑的建材丟棄河中,阻止方尖碑的完成。今天成為法國代表的艾菲爾鐵塔,在當時則被譏笑為「一堆廢鐵」,至於羅浮宮前貝聿銘的玻璃金字塔,則差點使為他背書的文化部長下台。
尊重大地,留下記憶
其實,只要透過事前的溝通、說明與模型展示,公眾和藝術不必然是相抗衡,而應是一體的。在雙連捷運站的馬賽克拼貼藝術品就是最佳例子。這件作品,一面是兒童的溜滑梯,一面是一個小舞台,上面多彩繽紛的拼貼則是當地雙連國小與日新國小的小朋友合力完成的,藝術的部分不在藝術品的造型或內涵,而在於與社區的連成一體。
不論國內外,公共藝術的定義不斷改變。預估今年,台灣重大工程下的公共藝術經費高達十幾億,以台灣這樣擁擠有限的空間,連藝術家都不禁懷疑,我們真需要這麼多的公共藝術嗎?而公共藝術若不能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不但浪費經費,日後還得費事清除。
畢竟,公共藝術不僅要與人對話,也要和大地溝通。「我希望自己的作品既能傳遞個人風格,又能還原一個地方最理想的生命,」經常在公共藝術競賽得名的藝術家黃文慶表示。最近黃文慶才與妻子陳姿文合作設計了板橋火車站外側廣場的公共藝術。
黃文慶使用黑色和粉紅色的花崗岩,在地板上鋪排出一座迷宮,迷宮的中心有一座用不袗結合彩色玻璃做成的皇冠,皇冠同時也是一個行人可以乘坐的座椅,可以等候、約會、遊戲。黃文慶的理念是:「把空間還給人,而非與人爭地。」「台灣的公共藝術需要的是『減』的觀念,而非一直『加』下去,」著作眾多公共藝術專書的文建會公共藝術審議小組委員黃健敏表示。
今年七月,桃園二期航站的建築已經正式啟用,面對那高達一億元的公共藝術預算,執行小組十分頭痛,不少人指出,公共藝術一定要是一件件可以永久陳設的「藝術品」嗎?可不可以利用這一億元的經費來成立一個基金會,再以每年五六百萬的孳息來舉辦藝文活動?甚至成立美術館或藝術中心呢?事實上,推行公共藝術已經半世紀的美國,早已經不將公共藝術單純界定在一件美化空間的藝術品上面,西岸的洛杉磯美術館本身就是一件公共藝術品呢!
生活的好朋友
放眼台灣過往今來的公共藝術,可以發現,領袖的銅像和高高的台座一一在生活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沒有「架子」,放在地上,可以親近接觸的創作。「由視覺性的遠觀欣賞到可以躺靠的雙手觸摸,公共藝術也有其不同時代的故事,」黃健敏表示。
「一個好的公共藝術有如人的生命活體,不僅會隨著時間長大,還會不斷創作成長紀錄,成為社區引以為傲的文化資產,」美術學者林保堯在《公共藝術的文化觀》一書中指出。檢視中外的公共藝術,好的作品的確不分時代,且歷久而彌新。
要到台北市二二八紀念公園碰面的朋友,經常就以大門口前的那一隻黃銅水牛為會合地點,這一隻已經六十五歲的水牛,是日本殖民統治台灣四十週年時,當時的「滿洲國」送給台灣的禮物。多年來,一代代的孩子在上面乘坐、拍照,這件公共藝術不僅是多數家庭相本裡的一員,也是台北市民公共記憶的一部分了。
p.84
(上)「蘋果不見了!」幾經民眾與官員的諸多爭議,藝術家陳慧美在台南市政府
半開放的藝文空間留下一顆蘋果作為問號。
(下)就是這兩千多顆蘋果串成的作品,在發酸腐爛之後,引發了公共藝術的諸多討論。(陳慧美提供)
p.86
是孩子在伸懶腰,也是佛祖的自在躺臥。李真的《無憂國土》讓過往行人心靈小憩一番。
p.87
在擁擠雜亂的都市裡,黃銘哲鮮紅的《飛躍東區》,讓人眼睛一亮。
這一個斑馬屁股的行人紅綠燈是藝術家黃中宇的作品,也是台北市都發局最新完成的「敦化藝術通廊」九件作品之一。
p.89
地下捷運站也是公共藝術最佳的伸展台,由莊普與楊岸合作的《輕鬆的雲•走路的樂》,讓不見天日的地下道也有了藍天與白雲。
董振平的《平面穿透立體迴旋》,四面環看都很有意思。國立台灣美術館戶外廣袤的綠地加上賞心悅目的藝術品,是台中市民晨運的最佳選擇。
p.90
古老的房舍伸出一雙玉腿,令人怵目驚心,在搶救蔡瑞月舞蹈研究社為市定古蹟的行動中,藝術家以這樣倒懸的塑膠人體象徵救援行動的緊急。
強烈的影像巨幅地出現在人潮擁擠的台北東區,卻因為畫面中女同志的親吻,引來民眾的抗議。
p.91
早年公共空間常見的是領袖或偉人雕像,其中也有捨身取義的民間英雄,如圖中為阻止火車與公車相撞而犧牲的鐵道員高施傳的紀念像。

(下)就是這兩千多顆蘋果串成的作品,在發酸腐爛之後,引發了公共藝術的諸多討論。(陳慧美提供)(陳慧美提供)

是孩子在伸懶腰,也是佛祖的自在躺臥。李真的《無憂國土》讓過往行人心靈小憩一番。(卜華志)

在擁擠雜亂的都市裡,黃銘哲鮮紅的《飛躍東區》,讓人眼睛一亮。(卜華志)

這一個斑馬屁股的行人紅綠燈是藝術家黃中宇的作品,也是台北市都發局最新完成的「敦化藝術通廊」九件作品之一。(卜華志)

地下捷運站也是公共藝術最佳的伸展台,由莊普與楊岸合作的《輕鬆的雲.走路的樂》,讓不見天日的地下道也有了藍天與白雲。(卜華志)

董振平的《平面穿透立體迴旋》,四面環看都很有意思。國立台灣美術館戶外廣袤的綠地加上賞心悅目的藝術品,是台中市民晨運的最佳選擇。(卜華志)

古老的房舍伸出一雙玉腿,令人怵目驚心,在搶救蔡瑞月舞蹈研究社為市定古蹟的行動中,藝術家以這樣倒懸的塑膠人體象徵救援行動的緊急。(卜華志)

強烈的影像巨幅地出現在人潮擁擠的台北東區,卻因為畫面中女同志的親吻,引來民眾的抗議。(卜華志)

早年公共空間常見的是領袖或偉人雕像,其中也有捨身取義的民間英雄,如圖中為阻止火車與公車相撞而犧牲的鐵道員高施傳的紀念像。(卜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