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才和錢是研究開發的必要條件;然而成功的產品,還需要更多因素配合。今年奪得國家產品形象金質獎的廠商,都有很強的研發體系;然而得獎產品完美呈現的背後,卻也曾面臨無數的挫折與失敗。像星友科技的指紋辨識系統曾因定位錯誤差點夭折;飛利浦高解析度電腦顯示器「晰利」的研發小組,也曾因為開發進度落後而一度擔心成為公司「罪人」。
他們怎麼突破困境?他們從經驗中學到什麼?
今年國家產品形象獎頒獎典禮上,飛利浦與星友科技是最受矚目的兩家。
星友原本只是科學園區一家沒沒無聞的小公司,現在有的產品,也不過只是一套指紋辨識系統,憑什麼負起提升MIT形象的重責大任?而飛利浦已經是世界名牌,為什麼還要來爭取台灣精品資格?飛利浦能代表MIT嗎?
「飛利浦廿七年前在台灣投資,一開始的確只是一個廉價勞工的海外生產單位」,飛利浦執行副總裁鄭承文表示,但總裁羅益強因曾任高雄廠總經理,了解台灣有許多優秀的工程師,其實可以做更多發揮。於是自八○年代開始成立設計部門,到九○年代,台灣飛利浦已經成為獨立經營的事業個體,由市場調查、行銷、研究開發、生產製造到銷售、售後服務,全部由自己獨立完成,「是完完全全的MIT」。
他認為,台灣的電腦監視器品質舉世肯定,若飛利浦電腦監視器能打上MIT精品,對市場有正面作用。
去年飛利浦就申請參加比賽,卻被評審認為是「外商」而否決了資格;他們不服氣,今年捲土重來,以完整的資料來證明自己「MIT」的身分,終於以十七吋高解析度、超低輻射的全自動掃瞄彩色電腦顯示器「晰利」,贏得台灣精品金質獎。
星友則是高科技學者創業的典型。
「我們公司只有三十個人,指紋辨識系統能開發出來,是產、官、學一體努力的成果。星友要讓全世界知道,我們不只MADE IN TAIWAN,我們更CREATED IN TAIWAN!」這是星友科技創辦人、清大教授許文星在台灣精品獎頒獎典禮上發的豪情壯語。
「其實市場在等這種『生物科技資訊產品』已經很多年了」,星友市場行銷部協理李尚倫指出,人類一直希望有一天能直接由人身特徵來做身分辨識,就不必帶著各種鑰匙、信用卡、身分證等隨時可能遺失或被冒用的替代物。在指紋、視網膜、DNA等人身特徵中,只有指紋最方便,且已有理論根據,是國際標準化的可交換資訊。所以在十年前,他還就讀清大電機研究所時,就對指紋的電腦化產生興趣,並跟隨在日本慶應大學唸書時,專攻讀圖系統自動化的許文星做研究。
電腦如何辨識指紋?簡單地說,就是利用光學原理將指紋變成影像,並記憶下來。當有新的指紋被讀進時,便用影像處理的技巧找出畚箕、螺的端點、交叉點等特徵,再用這些特徵做比對,看看是否是同一個指紋。
由許文星帶領的清大影像處理實驗室後來陸續做了指紋辨識系統的基礎研究和可行性研究。掌握了技術,許文星覺得應該由公司形態來繼續做開發、生產。於是他找了幾位學生時代就是死黨的好友,共組星友公司。
任何產品的開發,都是著眼於人類生活的需要。只不過有的產品在開發時更肩負了公司的某些重要任務。
「從一九九三年到現在,飛利浦的電腦監視器在生產量方面次於韓國的三星,是世界第二;在附加價值方面,也是世界第二,次於日本的NEC」,鄭承文表示,台灣為了成為全球飛利浦的視訊中心,決心在一九九五年之前,無論在量還是質上,都要成為全球第一。
於是飛利浦開始做市場調查,與世界級產品做比較,由行銷部門和研發部一起訂出未來的產品規格。
「別人沒有的功能我們都要有,而且要確保做出來的東西沒有毛病」,電子工程經理黃聖淡說。現在是全球行銷,產品上市三個月就要賣二十萬台,有毛病根本無法收回來慢慢改,必然死無葬身之地。而由於電子產品的生命週期短,他們預估這項產品只有兩年的生命期,因此決定一年就開發出來。
速度與品質常常是魚與熊掌,很難兼顧兩全。飛利浦的作法是借助完善的制度。
多年來經驗的累積,飛利浦在研究開發上早有一套正規軍的作戰方式。例如每一項新開發的產品,都由一個專案小組負責,成員包括公司內十二個不同部門的同仁。像是電機、機械、品管、採購、試產、測試、自動化、產品策略、售後服務……。
其中產品策略是要弄清楚市場所需要的究竟是什麼樣的產品,售後服務則是在產品還在設計階段,就從消費者的角度看產品是不是夠人性化、維修是否容易。試產人員更是站在生產與開發之間,看設計中的產品是否易於量產、生產流程上有無問題、生產效率如何。
星友則幾乎完全沒有這一套。
「公司雖然成立了,但在研發的管理上還是很像實驗室性質的」,研發部經理高亞瑋說。例如他們都是學長學弟,住也住在公司裡,大家常常做到半夜一兩點,第二天睡晚點再來。「我們比較不像一般公司,產品開發有很嚴密的計畫與步驟;指紋辨識系統可以說是一個全新的產業領域,我們都只要求技術先做出來再說」,高亞瑋表示。
然而星友在商品化的路上卻走得極其辛苦。「學術離商品化還太遠」,許文星解釋,一般學術研究都沒有把外界的變數,如溫度、濕度、碰撞考慮進去,只是在實驗室中做出一個樣本,「這只是『偶然的成功』;但要做成商品,就必須在各種狀況下還能保證產品性能的穩定。」
例如產品會老化,所以需要做壽命測試,消費者使用兩、三年之後的狀況也要能掌握。為了這個問題,就可能必須換掉某些功能不理想的零件,或改掉部分設計。
光學處理也是星友及國內較弱的一環,幸而那時工研院成立了光電研究所,星友又和工研院合作,開發出性能相當優異的光學攝影機,在讀取指紋的硬體方面獲得很大的突破。善用外界資源也正是星友以小搏大,可以存活到今天的秘訣。
星友四年前創立公司,搬進園區已經兩年了。「這兩年來,同時期開創的公司關了一半。」星友科技總經理施明英看著窗外感歎說道,一般投資者只給兩年的時間,兩年後,錢已經花得差不多了,如果還沒看到什麼成果,股東不願再增資,這家公司大概就夭折了。
為此,星友在平時的日常開銷上非常節省,只租了一層二百一十坪的辦公室兼工廠,全公司員工不超過三十人。其中開發部門的同仁幾乎都是許文星在清大電機研究所的子弟兵,平時早已習慣彼此的合作模式,也省下教育訓練的過程。而產品的開發費用,由於算是政府鼓勵的重點科技,可以得到一半補助。
「我們公司要福利、高薪沒有;要責任,敢開口就是你的了」,研究開發部的資深工程師康啟原認為,他們現在年紀還輕,賺多少錢無所謂,重要的是實力的累積。「在星友工作是很難得的機會,國人第一次有機會去主導全世界的技術。」
飛利浦的困難不在資金,而是商業競爭下的時間壓力。
「基本上這項產品的困難度就比較高;再加上各種測試我們都取美國、歐洲最嚴格的標準再加十%去做。回想起來,整整一年多都沒有禮拜六、禮拜天;連舊曆年除夕都連夜叫採購人員備料,大年初四就來加班」,專案經理謝志英說。
「晰利」開發的過程中曾做過電磁干擾測試、運輸測試、濕熱測試、……共兩百多項,在這樣不計成本的測試下,一共用了三百五十台原型機。
過程中自然狀況頻出。像是原先打算採用的映像管性能無法符合要求,後來換了另一個牌子,但很多規格都要再調整,因此延誤了許多時間。
令研發人員煩心的不只是這些,各部門堅守立場的不妥協態度,更令他們頭大。
謝志英指出,許多本地廠商在研發新產品時,研發單位最大,其他單位儘量配合,很有彈性。
「但在飛利浦,是每一個部門都來挑戰你」,他舉例,像是生產部門若覺得他們設計得不好生產,將來會拉高成本,那麼他那一關是絕對不肯放過。但在設計上有時的確有其困難,雙方經常吵得很兇。
為了協調各單位的立場,開會是免不了的。後來會議從每個禮拜一次,變成每天跑三點半——趕開會。
這種情況固然給研發人員增加很多壓力,電子工程師劉豐益就常常覺得,「心情才平靜下來可以做事,又來跟我吵。」但這樣的制度絕對有其價值——可以透過嚴格的監督、制衡效果,確實找到設計上的問題。
由於產品的困難度高,要求又嚴格,進度開始落後。最後原型機進壽命實驗室二千小時後又出了許多問題,十分棘手,兩位專案經理的其中一位向公司遞出辭呈,離開了飛利浦。
身為一級主管,已經有二十年研發經驗的黃聖淡眼看情況不妙,決定親自下來領軍,到第一線上和大家一起解決問題。除了上班、加班,他還把問題帶回家做功課——設想各種解決方案,第二天到辦公室再叫相關同事試著做做看。結果花了一兩個月變更材質或設計,才克服原先的弱點。但距離原訂開發完成時間已經延誤了好幾個月,歐洲市場的行銷時間受到影響。
「本來研發部有個慣例,產品出來後會舉辦一個慶功宴,慰勞大家一番。但『晰利』完成後,誰也沒提去吃飯」,謝志英表示,從公司的角度來看,研發時間落後,延誤商機是很嚴重的失誤。
事後分析開發進度失控的原因,主要是一開始就評估錯誤——這項產品在技術層次上跳離原有基礎太多,本來就有許多無法掌握的變數,但時間給得太少。此外,事先也沒做好風險評估,像映像管,在計畫時就應想好替代方案,才不致臨時被卡住。
飛利浦原本就把新開發案依所需新技術層次分A、B、C、D四級,經過這次經驗,最高的A級,由原已只做管理行政的一級主管親自下來參與技術部分。「開發腳步穩健多了」,謝志英說。
星友的指紋辨識系統經過七、八年的研發後在技術上獲得了許多突破,包括獲得國內四項專利、全國發明展金頭腦獎、紐倫堡發明展銀牌獎……等。然而從學術到產業,畢竟還有許多調整不及的腳步。在商品化最後的步驟上,星友也曾有過不小的挫折。
當技術漸臻成熟,股東們開始要求星友快快把它商品化,賣到市場上去。當時,有人建議許文星做成辦公室的指紋打卡機、門禁系統。可惜,市場的反應並不好。
「我想了半年,最後終於發現是產品的市場定位出了問題」,許文星獲得一個結論:所有產業都是由集中處理、分散處理,到個人處理的時代。由電腦的例子來看,六○到七○年代是專家在用大電腦,到八○年代,開始有個人電腦,到現在則是攜帶型電腦大行其道。
「這必須一步一步來。產品技術要非常成熟、價位也很合理時,才可能進入個人處理的消費性產品」,許文星說。
反觀指紋辨識系統,現在還是警務、情報系統專家在處理的時代;而指紋辨識的技術也還有尚未突破之處,例如小孩在按指紋時,可能就不知道怎麼把手指擺在最恰當的位置;手指太乾燥時,光學鏡頭也無法很完美地將指紋讀進。再來是價位,一部三十萬元的打卡機也實在太貴了。
許文星認為自己失敗得有理。他決定讓指紋機定位為重要零組件,讓別人再開發出其他的產品。「我們不可能照日本人生活習慣去企劃他所需要的產品;我們這樣的小公司,也沒有那麼大的能力去打全球市場。」
經過這樣的重新定位,加上486個人電腦上市,有足夠快的速度處理指紋辨識,價格降到十萬元一部,生意訂單開始源源進入。
例如南非一家最大的保全公司為杜絕冒領福利金情形,就把他們的指紋辨識系統裝在運鈔車上,車子開到全國各城鄉,民眾只須要到領款機上按下指紋,核對了身分,就可以領到錢了。
此外,像是保險箱、汽車鎖、身分證……等須要辨識身分的東西,都可以用到指紋辨識系統。
許文星認為,星友今天只須在指紋辨識系統不斷進步,扮演類似英特爾在電腦業所扮演的地位——不斷研發出更新型的中央處理機,讓全世界的個人電腦製造商來用一樣。「向來都是先進國家做關鍵性零組件、落後國家做組裝,今天我們讓這情況倒過來了!」許文星難掩他的驕傲。
今年的國家產品金質獎對星友和飛利浦來說,來得尤其是時候。
本來「晰利」開發案因時間因素在公司內部沒那麼被肯定,沒想到產品推出去後連連獲獎,不但得到漢諾威電腦展工業設計獎,PC Magazine針對全世界知名的十幾個電腦監視器產品做測試,結果飛利浦的「晰利」在許多主要功能上都拿到第一名。更令人振奮的是,在台灣,他們拿到國家產品形象獎的金質獎。老闆高興得請吃飯,「晰利」開發小組終於等到這遲來的慶功宴。
對研發人來說,產品不可能有所謂完美,永遠有再改進的可能。而在向前的同時,背後又有追兵。能不能保持領先,是最大的挑戰。這就像當有人問飛利浦研發人員:得了金質獎,又榮獲總統大駕光臨,是不是像倒吃甘蔗,愈來愈甜?
「不會呀!新的任務又來了。」謝志英說得那麼平靜,研發人永遠接受新挑戰的堅忍,全在這麼一句話當中了。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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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公司每天早上將台灣精品的旗幟升起,提醒員工保持一顆追求卓越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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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兩百多項測試,飛利浦電腦顯示器「晰利」可說是千錘百鍊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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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強研究開發,是台灣轉變產業結構一定要走的方向。(卜華志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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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友的指紋辨識系統研發團隊(著深色西裝者為許文星,右為其夫人)與大大小小的獎狀、獎杯共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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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魯的戶政機關,已經採用星友的「台灣精品」。(星友公司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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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發是一條永不止息的路,且理好行囊,準備迎接前面的挑戰吧。(鄭元慶攝)

經過兩百多項測試,飛利浦電腦顯示器「晰利」可說是千錘百煉的結果。(薛繼光)

加強研究開發,是台灣轉變產業結構一定要走的方向。(卜華志攝)(卜華志攝)

星友的指紋辨識系統研發團隊(著深色西裝者為許文星,右為其夫人)與大大小小的獎狀、獎盃共影。(薛繼光)

秘魯的戶政機關,已經採用星友的「台灣精品」。(星友公司提供)(星友公司提供)

研發是一條永不止息的路,且理好行囊,準備迎接前面的挑戰吧。(鄭元慶攝)(鄭元慶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