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發遊戲軟體的大宇公司總經理李永進,幾個月前到香港,逛到深水埔、淺水灣附近的商場,抱回了三十幾套盜版軟體,裡面有大宇自行開發的「大富翁第四代」、「仙劍奇俠傳」,包裝封面寫著,「光碟容量超過六五○MB,收錄遊戲總數超過一百個」,大方的擺在門市內販售。四片,才一百元港幣。「補」過了頭
大補帖為什麼有市場?從它「補」的程度可以略知一二。
沒買過大補帖的人,通常以為一張光碟片裡只有一套軟體。這顯然不太了解行情。
一部光碟燒錄機新台幣近二萬元,空白光碟片的成本只要幾十元,一張光碟片可能灌錄數十套、價值三、四十萬元的軟體,若一張賣個一千元,賣出十幾張,成本即可回收,利潤頗高。如此生意,雙方都覺得有利。
「資訊產品反仿冒聯盟」努力「捉小偷」的結果,去年共查獲大補帖案件一八九件、八萬多套的盜版軟體,市價約新台幣二百多億元。
報載,去年底某私立大學四年級學生被查獲販賣盜版光碟,被捕後理由十足表示,市面上的電腦軟體非常昂貴,而且常更新,一般學生負擔不起,他賣軟體給同學的出發點不是為了牟利,而是為了幫助同學。
盜版因為有需求而存在,從市價來看,軟體價格確實也不便宜。一般的遊戲軟體上千元;應用程式佔有率第一的「視窗九五」,市價七千;網路盛行後,能製作動畫的繪圖軟體約要三萬元。上班族都買的「苦哈哈」,何況經濟能力尚未獨立的學生。
一位在大學教授電子排版、多媒體製作的老師就很同情學生用大補帖。她表示,從排版、繪圖、影片編修、到聲音製作,課堂上要教授七、八種軟體,若全數購買,總要十幾萬元,而學校電腦中心開放時間有限,軟體更新速度又快,「學生使用大補帖在法律上違法,情理上卻很難苛責。」 商逼民反上梁山?
看似「商逼民反」,不過軟體業者卻不能認同。
「微軟產品在進入台灣市場時,就推出優惠學生的教育版,價格約為市價的一半到六分之一,」台灣微軟公司事業開發經理張成秀比喻,偷車賊不能說因為開不起賓士,就為自己的「偷竊」行為合理化。
第三波文化事業公司總經理杜紫宸也不同意大補帖盛行與價格高有絕對關係。他舉例,去年他們推出九十八種遊戲,結果銷售成績最好的是最貴的產品,如戰略遊戲「紅色警戒」(二千元,賣出十一萬套)、歷史遊戲「三國志」(一千八百元,賣出四萬套)。
盜版軟體猖獗,其實主要是取得太容易。大宇公司總經理李永進認為,錄影帶市場盛行的時候,盜錄也很盛行,但幾番轉錄,畫面、音質都會受影響;電腦卻是「數位化」資訊,既可以大量複製,又不會失真。
科技推陳出新,助長了「魔道」,雖然業者也有防盜之策,但似乎效果不彰。為了防範台灣市場「只拷貝不付費」的習性,某些業者在產品上加裝了「硬體鎖」,設下一套軟體只能用在一台電腦上的保護關卡。
「台灣社會相信荀子,人性本惡;美國社會相信孟子,人性本善,」一位電腦工程師如此註解廠商對台灣使用者的特殊待遇。
然而問題解決了嗎?或者果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由於網路四通八達,又可以匿名,不少玩家或是為了顯示自己功力過人,總會無視於可能違法的行為,將軟體的密碼、破解碼公佈在網路上。
矛盾的是,軟體保護很難完美,愈是「滴水不漏」,愈可能造成正版使用者的不便,情勢反而成了「不能防小人,卻打了君子」。
台灣微軟公司事業開發經理張成秀比喻,就像加裝了嚴密的保全措施,一個操作步驟不對,可能讓主人連家門都進不去;硬體鎖亦然,不是讓電腦當機,就是產生不相容問題,造成執行困難。在使用者的抱怨下,某些產品只好再取消加碼的裝置。擒賊先擒王
大多數業者都同意,「大補帖難以根絕,因為人性就是貪小便宜。」不過,第三波文化公司總經理杜紫宸認為,從「有門道才買得到」的現象看來,台灣盜版的流通量已經減少。
張成秀認為,如果以「美國商業軟體聯盟」粗估的盜版比例來看,美、法、日等國家的盜版飽和點大約在百分之三十左右,以這個數字來看,台灣在九七年百分之六十三的盜版率,至少還可以改進一半。問題就在,如何做大幅度的改善?
「反仿冒聯盟」的執行秘書陳文銓指出,他們也知道賣大補帖的學生來自哪幾所學校,一直也在考慮要不要把名單交給學校?「雖然於法不容,但嚴格說起來,他們並不是做出什麼危害社會大眾的事!」即使捉到販售的學生,上了法庭,法官也會考慮年輕學生的前途而從輕發落。
侵犯智慧財產權的行為之一,就是在未取得授權的情況下,做商業性的大量複製和銷售。所謂擒賊先擒王,「反仿冒聯盟」認為,打擊盜版的首要任務在查獲壓製大補帖的工廠。只要這方面做得成功,盜版比率將大幅降低。
至於買大補帖的個人,執法單位和業者目前都不願大費周章的起訴、重罰,主要是執法上有困難,因此連先進國家的盜版比率也無法降到百分之二十以下。但交通大學電子計算機中心網路組組長劉大川提醒,個人的侵權行為未被追溯,「是因為有競爭者在,但不代表業者放棄權利;也許到了沒有競爭者時,就會追溯了。」智慧有高價
雖然大部分軟體業者認為,學生無力負擔的理由過於牽強,但軟體確實為某些業者創造了鉅額財富。
美國財經雜誌每年都會公佈全美十大首富,去年統計的結果,包括微軟公司董事長比爾蓋茲、甲骨文公司總裁,全美十大富翁中,電腦軟體製造商就佔了四位。趨勢顯示,軟體才是「會下金蛋的雞」。
在出版界工作的陳小姐,上個月在世貿中心的國際書展上,狠下心來花了七千多元買了二片學習電腦軟體的光碟,但事後她想想,七千元,能買多少本書?同樣是智慧的結晶,軟體憑什麼這麼貴?
從幾年前電腦使用者普遍認為,「軟體是買硬體附贈的產品」,現在已警覺到軟體不再是「買菜送蔥」。這一堆圖像、符號,關了電腦就不見的無形「智慧」,可能讓使用者付出大錢。
以經濟學理論解釋,決定產品價格的主要因素,是開發、製造成本和市場規模。軟體貴,是因為市場太小或成本太高?
為專業人士「量身定做」的軟體,如電路設計、太空站模擬程式、影像處理軟體,使用者少,從幾萬到幾百萬元,都有可能。
但以年輕人為銷售對象的遊戲市場來說,「我們的市場不見得比日本小,日本賣得最好的遊戲軟體也差不多是四、五萬套,何況日本人口是我們的七倍,」第三波文化公司總經理杜紫宸分析。
他認為,軟體定價和成本的關係較小,和使用者認定的價值較大。就像化妝品,製造成本非常低,價格卻很昂貴。
教授傳播科技的政治大學新聞系副教授陳百齡認為,軟體業者不應認為教育學生使用正版軟體的觀念,是別人的責任,業者也該從經濟面為學生著想,讓學生在受教育時養成「付小錢」的習慣,進了社會才願意付大錢。
以佔有率第一的微軟公司產品為例,「視窗九五」在台灣賣出七十多萬套,但就有人質疑,使用者所付的費用中,智慧成本究竟佔多少?
一九九五年,微軟公司在全球四十多個城市推出「視窗九五」,估計用在全球的廣告費用高達二億美元,當時即有討論,這究竟是個人電腦進入嶄新的一頁,還是一個廣告過度的產品熱銷?
陳百齡的看法是,「軟體如果是智慧的結晶,使用者真正該付錢的是創意、研發費用。」尤其當微軟公司的產品在市場佔有率這麼高時,是不是還應該用「花大錢行銷的模式」,把行銷成本轉嫁給消費者,很值得爭議。資本主義的「必要之惡」
問題是商業機制層層運作之下,產品開發出來,怎麼可能不行銷?
就像錄影機的VHS規格戰勝了BETA一樣,微軟公司董事長比爾蓋茲在自傳《擁抱未來》中,就仔細描述微軟以低價授權電腦製造商使用他們的軟體,以達到「以量取勝」、搶攻市場的策略,讓微軟成了「電腦產業的軟體標準」。
從此我們到了電腦遊戲的門市,隨便拿起一套遊戲,一定可以看到建議的作業系統都是視窗界面。
「使用者用別的軟體會覺得孤立無援,只能說對方行銷、心戰成功,」交大電算中心網路組組長劉大川說,我們卻不能以對方行銷成功作為用不起的藉口;而且即使某一產品的佔有率很高,價格不合理,還牽涉到市場是否開放的問題?
「天下東西沒有不可取代的,一定要用貴的軟體嗎?」劉大川比喻這種心態就像,明明可以吃陽春麵,有人卻一定要吃鮑魚,還嫌鮑魚貴一樣。
除了沒有意識到「上了行銷的當,」劉大川還認為,很多才開發出來的新軟體,如網路系統軟體Novell、「視窗NT」,有多少使用者是真的需要?或者只是時髦心理作祟?
在他看來,「用微軟的Word來打信,簡直荒唐,只用到幾項功能有必要買它嗎?」Word7.0 要在「視窗九五」之下執行、電腦記憶體至少要三十二MB才跑得好,讓軟體牽著鼻子走,當然覺得二八六的電腦不夠用,要升級到五八六。
追逐新產品、促進消費正是資本主義的必要之惡。
電腦界有所謂的「摩爾定律」,電腦中央處理機的運算速度,每十八個月加速一倍,售價下降一半,也加速電腦報廢的速度,使得電腦的生命周期,從平均六年不斷向下縮短。
再以軟體的更新版來說,不外修正以往錯誤或增加新的功能,兩個版本之間的差異性可能非常細微。許多使用者還沒完全熟悉舊版本的功能,新版本就已經上市。多數軟體業者對舊用戶都有優惠措施,以鼓勵消費者昇級,以微軟的Office 軟體來說,新購買者一套兩萬,舊有用戶可以便宜將近一半。
隨軟體而來的還有一連串的學習、使用過程,以及不落人後的心理成本。都是追隨潮流、新科技得付出的代價。為什麼要付錢?
「使用者付費」的觀念,不只在付錢、付多少錢上打轉,還滲透進文化歧異的爭論。
依照美國「商業軟體聯盟」的估計,盜版軟體每年讓他們損失超過美金一百億元,其中三分之一來自亞洲。亞洲地區最嚴重的國家就是中國人所在的中國大陸、香港和台灣。
美國作者伯斯坦在《決戰資訊高速公路》一書中指出,資訊產品進入中國大陸市場,最主要的障礙,並不是極權政治或審查制度,「真正的問題出在他們不覺得有出錢購買的必要。」
美國還沒有正式上市的軟體,就可以在廣州的街道、香港的商店裡看到被人拿來公開販售。
伯斯坦認為,中國大陸境內以及亞洲各地興起的巨大、組織嚴密的盜版行業,「牽涉到的道德問題並不如西方人所想像的那麼單純。」
「畢竟中國人從未採用和美國人相同的私有財產觀念,更別提什麼智慧財產權了。再者,他們會說,西方什麼時候曾為了使用屬於中國的發明,從火藥到紙張,付過一分一毛的權利金?幾世紀前被你們洋鬼子偷走,現在大搖大擺地放在博物館裡展示的中國瓷器國寶,西方人又何曾提起授權費用的問題?」
一九九五年,美國貿易代表和中國大陸外貿部長達成了一個象徵性的協議,決議先制止某些最嚴重的盜版問題,停止國營工廠生產仿冒軟體。
國內網路上也可以看到「國外軟體用盜版,國內軟體用正版」如此似是而非的論調。
著作權是十八世紀西方國家資產階級為保護他們私有財產而設計出來的制度,二百多年來從書籍、影像等有形物,延伸到無形的「數位」領域。
「著作權當然該尊重,」但是政大副教授陳百齡向學生解釋著作權時,一定會請學生同時認清兩項事實:軟體研發是人的智慧成果,為了尊重、保護創作人,應該讓利潤歸於個人,但如今我們卻看到握有生產工具的資本家,以購併的手法取得著作權,「著作權保護創作人的原意已經遭到扭曲」。
其次,從歷史經驗看來,人類史上的任何發明,一定有前人的心血。由此推論,第一個軟體研發出來,成本很高,以後的研發成本就逐漸降低,但著作權卻能讓資本家在瞬間坐收暴利。大家愛用傻瓜相機
然而,高舉國家主義的大旗對付資訊商業戰,無濟於事;還不如做個聰明的使用者。
軟體能不能更便宜,在於使用者的基礎要夠大。以學校的採購為例,政大新聞系副教授陳百齡說,在有限的預算內,系上四十台電腦,不會買四十套同樣軟體,而是計算同一時間內多少機器的使用流量,也許買二十套0ffice軟體、二十套通訊軟體,分批灌入。
不少學校的電子計算機中心,也是以每年為基礎和軟體公司簽約,購買一定比例的正版軟體,授權給全校師生使用。此外,網路上也有免費的軟體,使用者應多多利用。
事實上,有人建議業者,不妨「放長線釣大魚」,對教育單位儘量予以優惠,經驗法則一向是,當學生畢業之後,如果進入公司的採購部門,或是對使用軟體有建議、決定權時,絕對是採用他們在校時學得、熟悉的軟體。
「電腦現在還掌握在學生和專業人士的手中,」交大電算中心網路組組長劉大川表示,就像照相機一樣,未來電腦軟體也將是專業的愈專業,但大多數人都愛用操作簡單、功能夠用即可的傻瓜相機,而這也是獲利最高的產品。
當電腦想打入家庭這個大市場時,劉大川形容,家庭主婦好不容易學會了「視窗九五」,「視窗九八」就出來了,她們一定恨死軟體公司了,哪有時間學啊!「當使用者的基礎大到一個程度時,就會壓迫業者研發出更具親和力、更便宜的產品。」
所有需求都是社會建構出來的,要不要「追逐」各種不斷加強功能、「不跟著昇級就落伍了」的智慧商品時,不妨先問個問題:「我究竟要用它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