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夢醒
新移民剛入大都會,就業和經濟問題最為迫切,陳家自不例外。
食指浩繁的一家人,靠著陳先生「打地盤」(建築工)薪水過活,每個月只有5,000港幣不到(約合台幣2萬1,000元)。這個數字即使在全港18區中平均月收入最低、僅達1萬4,000港幣的深水埗,仍顯得微薄。如果再對照香港為數眾多的外籍主管們動輒300萬港幣以上的年薪,更可看出「放任式自由主義天堂」的殘酷特質。
「在這裡,光每月房租就一千多港幣;孩子讀書雖然免學費,但每學期每人還要繳3,000元以上的書本費和制服費,」一談到孩子的教育經費,勉力維持家人溫飽的陳太太聲調愈來愈低。
根據特區政府的定義,所謂「新移民」,指的是來港居住未滿7年,尚未獲得永久居留權的移民。
然而,「在港人心中,只要走不出深水埗,一輩子都是阿燦、都是新移民,」輔導移民最有經驗的「香港社區發展組織」(SOCO)幹事施麗珊指出。本身也是第一代移民,施麗珊看過無數新移民在深水埗落腳,一步步在香港社會扎根,歡喜搬出去;另一方面,「也有將近一半的人逐漸死了心,準備在深水埗終老,」她估計。
這個有「香港哈林區」之稱、令新移民愛恨交織的深水埗,與台北縣的土城、三重類似,是香港早期的工商業中心之一。在輕工業盛行的1960年代,這裡聚集了大量的紡織、製衣、罐頭及副食品批發零售業。不過,當香港經濟轉型升級,曾經繁榮的輕工業景象就慢慢沈寂下來,工廠家數由高峰的6,000多間,跌至目前不足一半。
也因此,SOCO的調查指出,該會在此地輔導的新移民案例當中,大多數家庭只靠一份薪水支撐,其中又有超過6成,其收入完全仰賴「地盤工」,或是工資水平相當的「看更」(大樓管理)和清潔等粗重低薪工作。
除了男性外,想外出工作的新移民女性也不少。然而受限於學歷(2006年來港女性中,無一技之長的高中學歷比例最高,佔75.8%),工作機會並不多。特區政府民政局的統計也顯示,該年來港依親的二萬六千多名女性中,平均月收入竟僅有港幣1,760元。
艱困的經濟條件,不僅讓深水埗屋舍更新的速度在全港殿後,許多專門租給新移民和弱勢者、空間狹小的「籠屋」(只有一個床位,四周圍上鐵籠以防遭竊)和「板間屋」(隔板屋)在此群集,更是富裕香港最令人難堪的一面。
距離陳太太居住的公共屋9不到10分鐘步行路程,另一位從廣東中山縣前來的方太太一家,處境更顯艱難。
走進四十多年前建造的老公寓,狹窄不容轉身的樓梯間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寫著「禁止在此便溺、吸毒」的斑駁牆壁。到了2樓,不到35坪的公寓切割成7個單位,每個單位都住著人口從2到6人不等的一戶人家,這就是所謂「板間屋」。
每天傍晚,方太太一家人從學校和工地回到家,二樓唯一的洗手間和廚房就開始客滿,6家共18口人輪流使用。「等所有家庭都炒完菜,上床睡覺的時間也到了,」方太太抱怨。
生活困頓,連小孩也學會精打細算,為了節省來回8.8元港幣的車資,就讀高中的方家大兒子每天上下學捨棄公車,步行45分鐘上學。同樣為了節省開支,一家人假日幾乎從不出遊。距離深水埗僅僅只有8站地鐵站的繁華港島,彷彿是遙不可及的另外一個世界。
此外,同樣講廣東話,但是口音不一樣,讓讀完小學才來的大兒子變得很孤僻,「老師說他在學校都不講話,」方太太嘆了一口氣。
敏感的孩子感受到自己和他人之間無形的界線,他明白告訴父母,自己不要再讀書了,希望外出打工貼補家用,讓還在學習初級廣東話、學著分辨「回家」和「返屋企」的不同使用方式的弟弟妹妹,能無憂地完成學業。
床邊一坐就是客廳(上);雙層床上還能危危顫顫地打電腦(下),這就是「板間屋」──新移民香江尋夢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