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誰的棒?我傳誰的業?
──沈遐淮
剛出爐不久的回教古蘭經新譯本《清真溪流》的譯者沈遐淮,經常問自己這個問題。學理工、個性內斂、祖傳信仰回教的他,十幾年來,在這兩個問題的催促聲中,利用公餘的晨昏和週末,獨力地完成了近數十萬字的翻譯工作,同時洽談出版社,從排版到最後的校閱全樣,終於在今年初看到自己的心血具體成形,一本厚達千餘頁的中文大字本古蘭經(連同附錄)出版了,是第二本在台灣出版的古蘭經中譯本。
努力,努力,努力,努力……
沈遐淮投入古蘭經的翻譯工作說來有些曲折,他最早翻譯的經書其實是基督教新約四福音中的約翰福音,當時他參加信義聖經函授學校,整整十個月課程的讓他深刻感覺耶回一家,尤其對約翰福音所傳述的耶穌,「那種認主順主愛主榮主的精神,也就是回教的真精神。」一方面深受感動,另一方面卻認為約翰福音的中譯本不如RSV版的英譯本來的動人,所以他決定重新翻譯約翰福音,印行小冊分發。從這個翻譯的經驗和心得出發,大約半年後,他從清真寺得到一本古蘭經英譯本,覺得文字優美傳神,就開始中文譯經工作。當時是民國七十二年的六月,他手邊的札記中寫著一長串「努力,努力,努力,努力,努力,努力……」,直寫到那行的盡頭,是他給自己的勉勵。
回教傳入中國早在唐朝,但一直要到千餘年後的民國十六年,才有了第一本中文古蘭經譯本,還是一位教外人士鐵錚根據日文譯本翻譯的。
事實上,相較於世界出版最多的聖經,到今天已有兩千多種的譯本,古蘭經僅有六十多種,最主要的原因在於,伊斯蘭的發源地在阿拉伯世界,也是今天主要的回教國家,使用的就是古蘭經原來的阿拉伯語,無需翻譯,而懂阿語的古蘭經學者和語言學家,都認為古蘭經的阿拉伯文體優美、風格純全,無與倫比,好似一篇篇的詩章,但要翻譯得既忠實又有原文韻味幾乎不太可能,事實上,回教人士中主張古蘭經根本不能翻譯成其他文字的也大有人在。
最早將古蘭經譯成中文的回教人士王靜齋,為了確實瞭解經典,不但自幼學習阿拉伯文,還曾拒學中文,以求保持阿語解經的純淨不受干擾。後來是到他成為教長後發現中國一般回教徒對教義實在不瞭解,非常需要中文經典和解經資料,於是前後花了二十多年的時間,一共譯了三種中文文體:文言文(甲本)、經堂語(乙本)和最後在上海出版的丙本白話文本。
可惜當時對日抗戰剛結束,中國內戰又起,時局動盪不安下,被認為最忠實詳盡的王靜齋的中譯古蘭經本不但未能普及,來台的回教人士竟然也沒有保存,後來還是第一任的回盟秘書長蘇魯爾,在吉達發現王氏的丙種譯解,便差人送到台北,同時捐了一筆錢,讓中國回教協會重印兩千本分贈海內外,可見台灣這幾十年來回教經典的匱乏。
資料在哪裡?
這種現象不僅讓教內人士憂心,不少研究回教的學者也覺得這對回教文化傳播十分不利。在中研院近史所研究清代中葉雲南回民事變的王樹槐就直言:「回教團和清真寺,連個登樣的圖書館都沒有,如何傳揚回教文化?」
回教徒不注重對外傳播教義,一般人對於回教瞭解少,隔閡因之而生。王樹槐指出,清末的漢回衝突,地方官對回教的打壓主要都是這樣來的,回教徒也深深感受到這種危機。乾隆年間,回人金天柱,見「各教莫能思吾教之行事,蓄疑團於千百年矣而莫釋,……有謂不遵正朔,私造憲書,……有謂異言異服,揀擇飲食。甚者謂齋仍如葷,白日何故不飲食?又謂禮拜不知所拜何神,而夜聚曉散,男女雜遝……種種疑案,皆莫能釋然。」而推其原因,皆因「未學吾教之書」。
即在今天,教育如此普及,一般中國人對回教的認識卻還是停留在「一手持劍、一手拿經」「不能吃豬肉」的刻板印象中。更令人扼腕的是,許多回教徒本身也對教義不甚了了。傳統上,清真禮拜用的是阿拉伯語,雖然教長會用中文再講一次,但是一來一星期一次的短短講道,涵蓋的終究有限,二來回教並不嚴格要求信徒聚禮,大部份的教徒也不是經常聽道,如果再不讀經,即使心意再虔誠、五功守的再好,也不過是一種愚信,又怎能在靈性上長進?更何況,伊斯蘭真正感動人心的力量蘊藏在古蘭經裡,「能澄清性靈和光揚正道」,沈遐淮說。
回教徒相信,古蘭經是創教者穆罕默德先知受天啟而得,穆聖不識字,就在傳道時教導口述給弟子,由後代弟子整理成書,大致是在穆罕默德歸真後、於七世紀中業完成的。
古蘭經的世界
古蘭經一共分為三十卷,在齋月頌讀、一天正好讀一卷,以章節論,全書有一百一十四章,每章都有一個標題,但不見得和內文有關,所以沒讀過的人乍看之下會覺得有點混沌。古蘭經第一章是簡短的祈禱詞,其他大致依經文長短排列和各章成書的時間先後無關。
由於古蘭經是穆罕默德先知教導弟子時一段一段地記錄下來的,而他早年在麥加、後來出走麥地那後,講經傳道的環境有很大的改變,比如說,早年在麥加初創教時,著重傳講真主的獨特性、祂和人類的關係、先知的故事、信徒的義務等等,而到了麥地那、逐漸建立起伊斯蘭體制後,則對新社會的人際關係、法律、禮儀等實際問題詳加規範,像財產繼承法、婚姻法、婦女地位等等,非常詳盡實用。一氣貫穿全書的則是穆罕默德傳經的特殊風格。
《大美百科全書》中寫道,先知傳講真主的啟示、也就是古蘭經時,和他平常講話的語氣不同,這時他近乎一種欣喜出神的狀態,這時他的語言有力、精闢、押韻而富節奏,非常令人感動,這也是古蘭經難譯的主要原因。
在台灣,古蘭經的白話中文譯本是這幾年間才有的,大部份是大陸教門人士所譯,十多年前在沈遐淮譯經時,坊間通行的是華岡出版的時子周《國語古蘭經》譯本,但也並不普及。沈遐淮認為,譯古蘭經,最好能顯示原文的情感和韻味,「好像爸爸媽媽親口說來的聲音和話語」,才能激發出特殊的親情引人歸信。
他下定決心要翻譯一本能感動自己 ,又適合中國人閱讀的新譯本。他對這個工作充滿了使命感,覺得自己身為中國回教徒,受過良好教育,又深處國族苦難的大時代,正應盡力運用所學,在有生之年將古蘭經譯成流暢易讀的中文,讓回教文明深入中國社會。因為要貼近一般人所熟悉的字彙語句,他打破傳統,使用聖經人物在基督教經文中的譯名,又捨棄注釋,讓讀者能先就自己的感受去瞭解古蘭經。
現在看到自己的心血、《清真溪流──古蘭經新譯》的出版,除了高興、感動,最大的希望就是多一些讀者,不管基督徒、佛教徒,任何教派、甚或不信者,「只要對真道、真理有興趣的,歡迎來看看這本書,認識這扇門裡的回教真相。」如果因此歸信,自然好極,但他真心只是希望人們肯去「閱讀它、親近它」,就夠了。
前回盟理事長哈爾康在一九八○年訪華時,曾到過日月潭,參觀玄奘塔時,當時陪同人士告訴他佛教傳入中國,只比回教早三十年,後來傳播得如此深廣,玄奘西去取經功不可沒。哈爾康聽得羨慕不已,直說回教徒也能這樣多好,返國前就委請定中明翻譯一本可廣為流傳的中文古蘭經,沈遐淮當時表示願意襄助,後來定中明教長因事忙只譯了前面幾章,沈遐淮反而堅持下去,完成了自己的譯本。
宗教是人類文化中最深沉的一部分,玄奘、王靜齋、定中明都是宗教的傳遞者,沈遐淮跑的是回教最近的一棒,他已經漂亮地到了第一站,但仍準備繼續前進,而伊斯蘭在中國的香火,也期待有更多的選手,一代代地傳遞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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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蘭經新譯《清真溪流》作者沈遐淮,對回教在中國的傳播有著一分使命性的情懷。(邱瑞金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