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期台灣光華的封面故事是「遇見新洋味」,希望從生活和文化的角度,去看看台灣近十年來的新移民現象。但老實說,挑戰很大。即使製作這個專題的副主編李國盛向來有一大堆「洋」朋友、和同事寫e-mail還習慣用英文,但當他在桃園火車站附近採訪東南亞移工時,不自覺脫口問出「Can you speak English?」並受到詫異的白眼後,連他自己也笑了。(最後,他和不同國籍的移工及外配移民們,是用簡單的國語展開交談的。)
究竟,我們應該如何和身邊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朋友交往呢?
最近我看了一部電影《馬奎斯的三場喪禮》,劇中講述一位凶悍粗俗的美國邊境警察麥可,在偶然的情況下,誤殺了墨西哥牛仔馬奎斯。馬奎斯來美多年,每天老實勤快地放牧,死後卻因被警方查出他的偷渡客身份,於是這樁命案遂成為無人追究的小事。然而,和他情誼深厚的工頭彼得──一個會說墨語的美國人──氣憤不過,硬是「擄」走了麥可,兩人帶著馬奎斯的遺體走上返鄉安葬之路。
可以想見,這趟馬奎斯的落葉歸根之旅,也是麥可的贖罪與心靈震撼之旅。以往,墨西哥人在麥可眼中就等同於「偷渡客」,是他要狠狠追打、必見血而後快的次等人。然而這趟旅程中,他看到了墨西哥人的純樸、和樂、(當然也有狡獪和懦弱),他第一次以「人」對「人」的眼光,真正「看」到了這些平常和他一起生活、也在邊界上被他緝捕的族群。
《馬奎斯的三場喪禮》推出後,文化評論者都指出,這部片子描寫的,其實是美國境內六百多萬名墨西哥非法移民的懼怕和渴望──他們懼怕自己不明不白受辱冤死在異鄉,他們也渴望能在美國找到真摯的友誼,和全然的接納。
在台灣,東南亞移工和外籍配偶日益增多、大陸新娘和偷渡客也大量湧入的今天,同樣的懼怕和渴望是否也上演著?我不知道。但相信許多人和我一樣,近幾年,走在台北的街頭,明明擦身而過的是一群黃膚黑髮、長相和我差異不大的人,卻一點也聽不懂他們講的話。那是某種大陸方言嗎?還是越南話、泰國話或是印尼話?我既為自己的國家來了這麼多「外人」而震驚,也為自己對他們所知甚少而感到挫折。
有位友人曾告訴我,某個假日早晨,她逛進中正紀念堂,在樹蔭深處,赫然發現旁邊一群群快樂嘰喳的男男女女,都是從工地宿舍、安養院,或雇主家裡「放風」出來的外勞與外傭。當時她心裡立刻浮起深深的不自在感與不安全感,而從對方眼中,她也看到了赤裸裸的戒備與排拒。
和國人對東南亞裔移工的隔閡相較,近些年來,「國際化」一直被標舉為重要的國家政策──認同先進國家的所有價值,並努力向他們學習。但即使這一點,我們顯然也不是太成功的。在路上,幾次看見西裝筆挺的老外苦等計程車,計程車不是呼嘯不停,就是勉強停了車,然後運匠發現自己沒辦法和「阿督仔」溝通,於是竟又把滿臉懊惱的老外「趕」下車……
不管是國際化、全球化、在地化、本土化,口號再多,「人」與「人」真誠、平等而溫柔的對待,永遠是第一步吧。在我還沒有足夠機會和技巧跟這些在台外籍人士交往前,至少,下次在路上擦身而過時,我要鼓勵自己,正視他她們,露出微笑,就像無數次我在國外得到、讓我心頭浮起暖意的友善對待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