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紐約的人打開地圖一看,十四街以上,由南到北,由東到西,都是規規矩矩的直線,將曼哈頓劃成整整齊齊的四方格子。十四街以下,情形可就複雜多了,彷彿打翻了的棋盤子,蘇荷就在這錯綜複雜的街巷中。
Soho(蘇荷),原來是South of Hou-ston的縮寫,指的是紐約曼哈頓南邊,百老匯大道以西、第六大道以東、荷斯頓街以南、運河街以北的幾條街。在這上下六條街、左右四條街的區域,上百家的藝廊星羅棋布,幾十年來,蘇荷已成為前衛藝術的代名詞。
蘇荷剪影
二次大戰後,當紐約有錢人逐漸把住家移往郊外,蘇荷就成了工廠和倉庫的集中地。破落雜亂的工廠區,在五○年代一度沒落蕭條。直到藝術工作者被空倉庫裡深廣的空間、低廉的房租吸引,進駐此區才開創了蘇荷的第二春。
蘇荷鬧中取靜的格局對文人、畫家最適合不過了。數以千計的藝術家,在貨倉改裝的工作室裡孜孜創作。關起門來思索,全世界都凝聚在畫布上;走出大門,活生生的大千世界又展現在眼前。
七○年代以後,蘇荷的藝廊如雨後春筍冒出來,此地已成為年輕藝術工作者躋身現代藝術的階梯。
除了畫家,這裡還聚集了一流的藝術經紀人,也是批評家注目、收藏家尋寶的地方。
午後斜陽照在紐約建築典型的紅磚牆面、鐵鑄陽台、和黑色防火梯上,我們登門造訪第一位在蘇荷開設畫廊的華裔經紀人──張張。
張張,名字很特殊,原來是父母都姓張的緣故。她的畫廊「Z」取其英文音譯的字母。一九八八年她從中國大陸來美國留學,念的是經濟,後來發現喜愛的是藝術,轉到紐約大學念藝術史。
「第一次到畫廊就覺得這是我要做的事,」二年後她在蘇荷開了第一家由華人經營的藝廊,當時張張二十四歲,成為蘇荷最年輕的畫廊經紀人,這個紀錄一直保持到現在。
柳暗花明
第一次來蘇荷的人,如果沒人帶路,就好像走入迷宮。走在路上,經常可以碰到手裡拿著一本地圖,尋找目的地的遊客。
來之前張張一再抱歉,夏天是紐約人出遊的日子,大部分的藝廊都關起門來休息,沒有展出作品。她趁此到大陸、香港、新加坡走了一趟,才回來。她特別交代到了門口要大聲敲門,果然,門上就貼了一張小紙條,提醒來客。
門開,眼前就是二千五百平方呎(約七怍W)的開放空間,新作品還沒掛上牆面,空盪盪的空間更顯得寬敞、明亮。展覽廳延伸到地下室,面積有一千平方呎。
蘇荷區現在大約有三百多家畫廊,由亞裔主持的不超過十家,但像「Z」畫廊一樣有街面樓層的已逐漸減少,原因是租金太貴。「Z」畫廊街面和地下室兩層的租金,一年約需十萬美金。
每想到有一筆一筆的帳單要付,張張說:「有時真希望畫廊不是自己的,而是為別人工作。」
觀念,自由
「一流的畫廊要能帶動潮流,」張張一年要看二千多位藝術家的作品,衡量能力,她只能精選代理怳郎儩賹顗F西方藝術家的作品,為他們辦展覽。從繪畫到觀念藝術,在「Z」開展的藝術家共同點是,「作品都和人的本性、自然有關,相當有哲學性、精神性,」張張說。
談到現代藝術,多數人總覺得是受西方概念的引導,張張則認為藝術並無東西方之分。
或許是受中國老莊哲學影響,她傾向於推廣觀念藝術。觀念藝術、裝置藝術,正是「Z」畫廊被紐約藝評界注意的地方。但什麼是觀念藝術、裝置藝術?
以去年「Z」畫廊展覽中國大陸藝術家牛波的作品來說,牛波的作品融合了密宗思想,非常「自由解放」,正是張張想表達的藝術觀。
一九八五年,當時二怳風釭漱波用了一張文化大革命期間紅衛兵在天安門廣場為毛澤東歡呼的照片,將自己孩提時的照片貼在毛澤東的臉上,同時建議天安門廣場每一天都應該這樣表揚另一個人。
因為這件作品,牛波被關了一年。在獄中,他老是夢到天空。出獄後的作品開始攻擊不同形式的框架、界限。
紐約雜誌的藝評說,牛波最戲劇化的風格,就是「在天空作畫」。譬如他把飛機當做畫筆,雇了一架飛機,利用機尾的煙幕在自由女神像四周「畫」上螺旋形圈圈,就好像一根線可以把自由女神手上的火炬拉起來。
「對自由女神來說是多大的誘惑,自由女神一定忘不了牛波,」紐約雜誌藝評說,雖然自由女神是紐約最偉大的女性,但她一定有時候也想把手上沈重的「棒子」放下來。
這件作品具有多重象徵意義:讓人想起中國書法;牛波對天空的嚮往;牛波童年時代的大陸小孩,他們只能用粉筆在黑板上畫畫,因為紙太貴;以及西藏密宗相信聖者死後靈魂離開身體,就會化為雲煙。
沒有新奇故事
「很多觀眾到畫廊說,我不懂觀念藝術,我說不必懂,直接去感覺,重要的是對作品的感覺,不要太理會抽象的藝術名詞,」張張說。
一年十二個展覽,張張花了六年時間逐漸被紐約藝術界這個小圈子所認可。她也經常在畫廊中舉辦講座、座談會,與紐約著名藝評家公開辯論東西方藝術觀的堅持與盲點。
「沒有新奇的故事,」張張並不認為華裔打進蘇荷藝術圈是很困難的事,「困難的是觀念,我的生活哲學是,生活就像水,每天持續不斷地流動。」
她表示,外人總以為經營畫廊是一種炫耀、亮麗的行業,加上她又是一名年輕的東方女子,因而有很多猜想與傳說。「我不把自己當成外國人,美國媒體根本不認識我,他們到『Z』畫廊是來看我們的作品,我只有一個故事可說,就是畫廊真正成功時。」
她所謂的成功是,有一群創作力旺盛的藝術家,帶進新觀念,對社會有影響力,說到這,她哈哈大笑,「這大概要花十年到二十年的功夫。」張張估計,紐約的畫廊能生存五年以上的不到百分之二。她欽佩那些能夠在這一行生存三十年以上的畫廊。
對張張來說,藝術家的成功也就是藝廊的成功。「選擇藝術家就好像選擇婚姻,不能期待他在一夜之間成名,第二天就帶來利益,你必須對他有信心,互相滋養、支持。」張張自我解嘲:「如果你愛上某人,即使他很窮,又能怎麼辦!」而她得到的報酬就是讓她有機會和最有智慧的藝術家一起工作。畫廊不是她的事業,她說﹕「這是我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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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荷印象,多彩多姿,巷中別有洞天。(鄭元慶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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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畫廊今年三月舉行牛波個展,主題為「二個房間和一位盲人的故事」。展覽廳就是兩個房間,一個全黑,參觀者頓成盲人,通過該房間後進入明亮的「白屋」,內有一位真正的盲人,傾聽參觀者對黑房中感覺的描述。這張以黑色為底的邀請函,和展覽一樣別緻。(張張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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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張是蘇荷最年輕的畫廊經紀人,明亮寬敞的展覽廳,一年可多達十二個展覽。(許振輝攝)
「Z」畫廊今年三月舉行牛波個展,主題為「二個房間和一位盲人的故事」。展覽廳就是兩個房間,一個全黑,參觀者頓成盲人,通過該房間後進入明亮的「白屋」,內有一位真正的盲人,傾聽參觀者對黑房中感覺的描述。這張以黑色為底的邀請函,和展覽一樣別緻。(張張提供)(張張提供)
張張是蘇荷最年輕的畫廊經紀人,明亮寬敞的展覽廳,一年可多達十二個展覽。 (許振輝攝)(許振輝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