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代的確變了——
過去,「流水清澈、游魚悠然」,是描寫鄉村景觀的常見用語;如今,卻成為都市現代化的最高境界。
過去,全世界河流在工業化的魔掌下,像染上瘟疫般一條條「死去」;如今,在人類贖罪的心情下,又一條條被嘗試著救活。
愛河與漢江,正是兩個經歷這番「死去活來」的例子。
有人說:仁愛河與漢江,是「愛」與「恨」的對比。
這雖是一句玩笑話,卻不無幾分道理。
在韓國,韓(或漢)與「恨」的發音相近;韓國人因為近代迭遭被侵略的痛苦,常自稱韓民族是「恨民族」,所以屢經戰火的漢江也就成為「恨江」了。
仁愛河則由於早年風光旖旎,情侶們夜晚常在河邊卿卿我我、情話綿綿,「愛河」之名不逕而走,後來甚至取代了原名「高雄川」,一度成為正式的名稱。
然而這兩條名字迥異的河流,卻有著幾乎完全相同的命運。

(下)經過一年半日夜不停地清除汙泥,愛河已不再令行人掩鼻而過。
難兄與難弟
中韓兩國經濟起步的時間與發展速度相去不遠,所以仁愛河與漢江幾乎是同時染上「工業黑死病」。
高雄市大約在一九六○年前後開始工業化,逐漸形成人口密集的大都市。到了一九六七年,因工業廢水與家庭廢水的汙染日益嚴重,愛河惡臭四起,從此高雄市政府便停止在愛河舉行每年端午的龍舟大賽。
漢江也在同樣汙染源的破壞下,自一九七○年起,漢城居民被禁止到漢江游泳,或從事其他休閒活動。
他們被「宣判死亡」的時間,只相差三年。
巧的是,在被人們遺棄了將近廿年後,這兩條河的命運又同時有了轉機。
由於生活品質在經濟成長之後日受重視,高雄與漢城已分別開始整治這兩條河流。目前,為仁愛河與漢江興建的汙水處理廠即將竣工,並在今年年底同時啟用。
治本的汙水處理站雖然還沒有開始發揮功能,不過經年來挖除汙泥、清除飄浮垃圾等治標的做法,已經使這兩條河汙染的情況改善許多。

(左)右者為漢江開發部部長金學載,正為外賓作漢江整治的簡報,我國大使館的新聞參事處秘書為他翻譯。(張良綱)
到漢江釣魚
星期天的傍晚,漢江河畔人來人往,恍惚間時光像是倒流到十六年前。
一位老祖父領著他剛從西雅圖回國探親的小孫子,邊走邊告訴他,這是他爹長大的地方。
小孫子把眼前的漢江和西雅圖的河比較一番後,下了一個評論:A little worse(差勁了一些)。
小孩說的可能沒錯,但對於十六年沒在漢江遊過泳、釣過魚的漢城居民來說,今天的漢江,已經是令人興奮的奇蹟了。
目前在一家電子公司任職的金元鎬,一天之內就釣了廿幾條巴掌來大的魚。回家公車上,別人都好奇地問,這些魚是那兒釣的?
「漢江呀!漢江有魚了!」他恨不得把漢江的好消息,告訴每一個還沒回到過漢江的人。
其實,韓國的傳播界在這件事上早已不遺餘力。一家廣播電台為了重新喚起國民對漢江的情感,特別公開甄選了一首漢江之歌,每個小時由電台播放一次。
經過翻譯歌曲的內容大約是這樣的:
只是靜坐江邊,也會感到微風拂面;
只是放眼張望,也會覺得胸中澎湃;
跟著那鷸鳥的足印,走向那茂密的叢林,
滿懷著希望、滿載著滿足,
在溫馨的天地裡,
生命在這兒相聚。
啊!可愛的江,希望的江!
讓我們人人相愛,同住在漢江邊上。

(右)整治過的漢江,吸引不少民眾前去釣魚。(張良綱)
一樣藥方兩樣效果
一九八一年底才由韓國大統領全斗煥下令整治的漢江,經過四年功夫就重見游魚了;早在一九六五年即成立疏濬委員會的仁愛河,如今只是「不臭」了,還沒有魚類生存,「成績」好像不如後來居上的漢江。
然而,看看雙方使用的「藥方」,又是大同小異。
漢城市政府整治漢江,是把江中的汙泥挖除、建立汙水與雨水分流的下水道系統,並在江邊設立四座汙水處理廠,來淨化注入漢江的汙水。
仁愛河一開始只是進行疏濬,效果有限。等到民國六十八年高雄市改制為院轄市後,才決定建立汙水下水道系統,再配合挖汙泥等措施做徹底整治。
比較起來,這些方法與漢江的幾無二致。只不過愛河流域小、高雄市人口較少(目前共一百卅萬人,不到漢城市七分之一),所以汙水採行集中處理,由愛河河邊各處截流站匯集後,經地下主幹管運到市區南方的中洲處理廠淨化後,再由海洋放流管直接導入外海。
「問題出在仁愛河先天不良、後天失調,所以同樣的治法,效果卻遜色許多」,主管愛河整治計畫的高雄市地下水道工程處處長陳繼志說。

愛河挖出的汙泥,正被運往外海傾倒。(張良綱)
經濟發展相對帶來汙染
他解釋:漢江水量豐沛、稀釋力強,整治後上游的魚很容易在下游存活。愛河則只有十公里長,上游幾乎沒有水源,除了雨水、汙水,就靠漲潮時流入的海水了。偏偏愛河漲潮與退潮的水位差不多高,「汙物要流出港,走三步、退兩步,需要整整廿八天,所以自淨能力很低」,他說。
再加上河口的高雄港近年蓬勃發展,成為世界第四大貨櫃轉運中心。那麼多船舶出入,也帶來了廢油與穢物。
「如果將來高雄港汙染不能解決,愛河整治的效果將會打上很大的折扣」,陳繼志憂慮地說。
無論如何,至少愛河現在已經不臭了,高雄市政府興致勃勃,打算在明年把龍舟賽移師回愛河舉行。
同時,為彌補愛河先天不易有魚的缺陷,市府將在年底汙水處理廠開始啟用、汙水不再注入愛河後,延請東港漁業試驗所的專家,根據愛河水質施放十萬尾魚苗,讓愛河真正「活」起來。

(上)等愛河整治好以後,在河邊休憩會更舒服。(張良綱)
萬事起頭難
愛河是國內第一條進行整治的河川,許多問題都是第一次碰到,因此,打前鋒打得相當辛苦。
像下水道工程處需直徑一.八公尺的大鋼管做為海洋放流管,但是中鋼僅生產鋼板,他們只好買來後,自己燒出所要的規格來。
此外,整治期間,為愛河負責規劃的中興工程顧問社在一次河水取樣時,發現海水因比重較重,與汙染嚴重的河水分層而處。如果不打破這種「老死不相往來」的現象,就無法讓至少比較乾淨的海水進行「換血」作用。
為瞭解決這罕見的問題,中興工程顧問社建議高雄市以河中曝氣機不斷在河中打起水花,一方面有助上下水層的混合;一方面因河水多接觸空氣,會增加水中溶氧量與自淨作用,也能提高水中生物生存的機會。
「這個做法,可以說是世界首創的」,中興工程顧問社環境工程部經理黃炯昌說。

下)廢棄的舊船,不禁讓人想起愛河也曾有一段美好的過去。(張良綱)
市長跳河
技術再困難,還是可以靠著自己鑽研,或向國外引進而獲得。連中興工程顧問社也早就表明接這個案子正是「爭取經驗,不惜成本」。
較難克服的,卻是一般人的觀念。
整治愛河是人人希望的事,但若說為整治愛河而花上四百億甚至二千億,去建一個「看不見」的汙水下水道工程,效果又不是立竿見影,就未必人人認為值得了。
因此,愛河整治歷經三任市長,仍未克竟全功。
一位高雄地方記者就曾帶著調侃的語氣說:「從王玉雲(改制後第一任市長)開始,每位市長都說等愛河治好了,要第一個跳下去游泳。」
「市長跳河」的笑話還不只這一個。
今年四月,高雄市議會因眼見大把銀子丟下去了,愛河連個聲響也沒有,還是髒臭不減,忍不住發作,在開會時質詢起來。
高雄市工務局局長齊其森只有上台答詢:「歷屆說要跳河的市長都卸任了,看來,只好我去跳吧!」
幸而,近年蘇南成市長上台後,力主下水道工程不是奢侈的建設,而是「民生建設」,即使不為愛河,仍要妥善處理汙水這種「流體垃圾」,下水道工程處才爭取到較多預算,開始「好辦事」起來。「現在,蘇南成是最有可能跳河的市長了」,高雄市一位民意代表說。
「勤」「儉」治漢江
常有人拿漢江和愛河比較,說韓國有魄力,一下子就把漢江治好了。這種說法令陳繼志很不服氣。他指出:「一個國家的財源等於一杯水,這邊用得多,那邊就剩得少。韓國可以政府一聲令下,為了配合奧運,不計人力和金錢整頓漢江;我們政府的經費預算,則需經中央、地方協調,以及民意機關審查,當然不可能把錢都花在愛河上。像英國的泰晤士河、德國的萊茵河,也都整治了十幾年,才略為恢復舊觀。」
其實,漢江為了配合奧運,不得不在三、四年內把漢城市區卅六公里的河段整治好,連漢江開發部部長金學載都認為「太勉強了些」。這份勉強,是三百八十萬個韓國人在國家利益的大前提下,發揮了刻苦耐勞的精神才克服的。
此外,由於韓國外債高達四百多億美元,整治漢江又需花費四千億韓幣(將近美金五億元),所以韓國人治漢江更發揮了節儉的精神。
像由愛河挖出的泥沙被視為廢物而丟在外海;韓國就用來賣給建材商。漢江共挖出六百八十萬噸泥沙,「換」成一千九百六十二億韓元,幾乎支付了一半的整治費。
在附帶的經濟效益方面,漢江也似乎略勝愛河一籌。
民主的代價
對於漢江整治,金學載最感得意的就是濱江而建的「奧林匹克大道」。他表示,漢城有一千萬人口,早就需要一條通過市中心的高速公路來疏解交通。利用漢江開發的新生地興建這條高速公路,為漢城市政府省下了一筆鉅額的土地徵收費。
他算了一算,如果以每平方公尺五十萬韓元的「時價」計算,這筆錢高達五千四百億韓幣,早已抵過漢江全部的整治費。
愛河也曾經有過類似的構想。根據中興工程顧問社最初規劃,愛河上游一條五號船渠可被填為新生地。這塊土地除了興建一條馬路,打通高雄市精華區的交通外,還有八十多公頃,可做為公園綠地及興建國宅使用。若以建地每公頃六千萬元計算,這筆錢高達五十億台幣,遠大於愛河濬泥的工程費。
然而民眾反對。因為如果五號船渠被填掉,就必須通過市中心埋設地下汙泥管。民眾一來怕影響原有環境;二來不願忍受幾年不便,就一起抗拒。為了尊重民意,高雄市政府也沒有堅持原先的構想。
我宜「文」、你宜「武」
少了最大的預計新生地,愛河整治後大到夠做運動場的新生地就幾乎沒有了,不像漢江,光是體育公園就有三百一十萬平方公尺,相當於九十四萬坪。
不過愛河雖不宜「武」,卻可以朝「文」的方向發展。根據市長蘇南成構想,將來愛河裏要開一條水上音樂咖啡船,讓遊客悠游其上。同時,兩邊河岸將闢成「文化河堤」,設置書攤、花展、畫廊、露天咖啡座。
若這些都能實現,再配上河中曝氣的彩色噴泉,不難想見,未來人文薈萃的愛河,將重新成為民眾休閒與外客觀光的勝地。
「過去有關愛河的歌詠就不少了,如果愛河能恢復早期風光,不曉得又要『暈倒』多少詩人墨客啦!」提到這些計畫,蘇南成開懷地笑了。
好比人生
有人說:人生就是——
前半輩子犧牲健康、追求財富;
後半輩子犧牲財富、追求健康。
對一個社會而言,又何嘗不需歷經這樣的發展過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