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前,外國人到中國,往往因好奇而拍些婦女纏腳、人力車、綁辮子、乘轎子等照片,就「理所當然」地認為那些代表中國。
時下,一般人對台灣地區「先住民」的印象,在阿里山、日月潭的山地舞蹈表演之餘,大概也不外豐年祭、黥臉、酗酒、善跑、歌聲好……。這些熟悉、模糊而刻板的印象,很可能和事實有差距——就像過去外國人看中國一樣。
為了讓先住民的影像更鮮明,本刊籌劃經年,實地採訪各山地部落及有關專家,製作了「台灣先住民系列報導」,此次首先刊出三個單元。
「如果以一個都市小孩得自教科書上的數理、語文學識為滿分,替沒有補習、文化刺激較少的山地小孩打分數,後者可能只有廿分。」
「反過來說,以活躍在大自然的山地小孩熟悉的設陷阱、採野菜、野外求生等常識與技能來評分,都市小孩恐怕也只能得到廿分。」
這是一個曾在平地受教育,現在服務於屏東縣三地鄉的山地籍老師,對兩種文化所做的比較。
這兩個廿分顯然並不相等。
在所謂「文明」的指標——如教育程度、生活水準中,「山地人」明顯地處於劣勢。
但有一件事,他們永遠佔了先機——他們是目前所知最早在台灣生活的人類。

今年三月,大武村的小朋友到台北參加馬拉松賽跑,麥當勞背袋、新球鞋、都市……,會對他們產生什麼影響?(鄭元慶)
必也正名乎
二千年前,在歐洲是羅馬帝國的全盛時期;在中國歷史,是西漢末年王莽擅權時代;在台灣島,則初有人跡。
根據人類學家的研究,「山地人」約從二千年前開始陸續移入台灣,比中國大陸東南沿海漢人(閩南、客家人)大量移入的時間,早了許久。
在以前,他們僅有各族群的稱謂,漢人移入後,才有了統一的名稱:「山地人」、「高山族」、「蕃仔」或「原住民」。
「這些大家用慣了的稱呼,其實都不正確」,中央研究院民族研究所副研究員、柏克萊加州大學人類學博士候選人許木柱說。
他指出,「山地人」或「高山族」,意謂住在高山上的人,這兩個名詞,並沒有將居於平地的阿美族和蘭嶼的雅美族包括進去,不夠周延。
用閩南語稱他們「蕃仔」,帶有輕蔑的含意,說他們是未開化的野蠻人;「原住民」則含有「原來就居於此」的意思,均與事實不符。
「『先住民』大概是最合適的稱呼」,許木柱為他們正名。

外觀上,「黥臉」是先住民的代名詞。(張良綱攝)(張良綱攝)
人種、語言自成一格
根據台北帝國大學土俗人種學研究室(台灣大學考古人類學系前身)教授移川子之藏、宮本延人和馬淵東一的分類,台灣地區先住民共分九族;但也有些人將日月潭的邵族加入,而成十族;各族又依住處分成許多社。(見表)
台灣光復後,依規定又有了個新分法:當時戶籍在山地行政區的先住民及其子孫,為「山地山胞」;在平地行政區域內者,稱「平地山胞」;二者所居的行政區,佔全省總面積的百分之四十四.三。現在,本省先住民共約有卅二萬人。
淡褐膚色、眼睛大而亮、雙眼皮、身材不高等,是他們身體上共同的特徵。語言雖同屬馬來玻里尼西亞系統,但各族並不相通。直到日本佔領台灣,強迫推行學日語之後,他們彼此間才有可溝通的語言。現在則因教育普及的結果,中、青二代均能操持流利的國語。
這些人種、語言都自成一格的先住民,到底從何而來?

上)排灣族人有「壺生」、「蛇生」傳說;據說他們的祖先回來探訪時,都住在陶壺裡。(張良綱攝)(張良綱攝)
與漢族同出一源
文化建設委員會主任委員陳奇祿表示,就目前所得的證據中,先住民的體質、語言、文化與東南亞的玻里尼西亞系統類似,所以多數人類學家都同意,他們是從大陸華南直接、或是迂迴透過東南亞島嶼,在不同時期,一波波的進入台灣;惟有蘭嶼的雅美文化,已確定和菲律賓有極密切的關係,是唯一的例外。
可是,他們用什麼工具?什麼時候由南方越海而來?為何而來?到目前卻還無法正確說明。
雖然人類學家都認為他們是由海外遷徙而來,可是流傳在先住民族群間的傳說,卻幾乎千篇一律指向相反方向——發祥在高山。
例如,泰雅族傳說:遠古時代,南湖大山有塊巨石。有天,飛來一隻鳥,轉動巨石使其落於水中。石頭於是裂開,生出一男子;接著又生一女子,就是族人的祖先。

(下)傳說泰雅族祖先是由這塊在南投縣仁愛鄉發祥村河邊(北港溪上游)台地上的巨石發祥而生。(鄭元慶)
蛇是祖先,壺為故居
各族眾多的傳說,多不能確定的指出發祥地點,唯有在海拔九百公尺左右的南投縣仁愛鄉發祥村河邊(北港溪上游)台地上,有一塊高約三公尺、直徑二公尺左右的巨石,相傳為泰雅族人的發祥地。據說,一直到日本佔領前,該族頭目都坐在石上發號施令。現在該巨石雖已無具體功能,仍被族人保存得很好。
除了高山發祥的說法外,還有「蛇生」、「壺生」、「太陽卵生」、「竹生」……等傳說。
例如,排灣族牡丹社的「蛇生」傳說:昔日,大武山上一根竹子裂開,生出許多蛇。蛇成長後化為人,就是祖先的由來。
「壺生」的傳說也來自排灣族:很久以前,山上有個不知來源的壺,有人見到此壺甚為珍奇,便拾回家去。一天,陽光透過牆壁照在壺上,壺便由此裂開,走出一男一女。後來,他們繁衍出排里雷安社族人。
至今,排灣族人仍有「百步蛇是祖先的化身,不能殺害」、「陶壺是祖先住處,祖先回來都住在壺裡,要好好保存,不可隨意移動」的習俗。
泰雅族還有個「黥臉」傳說:
太古之時,只有姊弟二人;姊姊很憂慮無法傳宗接代,乃建議和弟弟結婚。可是弟弟拒絕此建議,認為姊弟不能成婚。
姊姊為了不使人類滅絕,設計騙弟弟說:「明晚有個女人在山洞等你,她就是你未來的妻子。」弟弟信以為真。
第二天晚上,姊姊用鍋底的灰塗在臉上,躲進山洞。弟弟找到她,卻沒認出來,而和她成為夫妻,從此人類便繁衍下去。從那時起,泰雅族就有婦女出嫁前,必先黥臉的風俗。
各族的傳說類型極多,如果將其仔細分類,會驚訝地發現,有些與中國古代神話類似的「巧合」。

台灣先住民分佈圖。(鄭元慶)
「頂天」與「射日」
在宇宙觀方面,古神話有「盤古開天闢地」的傳說。
在屏東筏灣排灣族的傳說是:古時天地間的距離很低,每次樁米時都碰到天,杵常常碰壞,人們也不時為此生氣。後來,Taokanivung家裏的人用杵把天頂高,於是天一邊隆隆地響,一邊漸漸增高。
泰雅族的「射日」傳說,則與「后羿射九個太陽」的說法類似。故事是這樣的:
太古時候,天上有兩個太陽,輪流出沒,無晝夜之分,因此天氣炎熱、草木枯、河水涸、農作不能生長,人民生活困苦。
族人於是商議,如何除掉一個太陽。
這時有三個勇士自願前往接近太陽,並下手除去其中之一。但太陽距離如此之遠,恐怕他們走到老死也到達不了。因此,在他們計畫妥當出發時,除了攜帶乾糧用品,還各自背負一男嬰。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們向太陽走去;三勇士相繼衰老死去;嬰兒則長大成人。有一天,三位新一代的勇士終於到達太陽升起之處。
第二天清晨,三人見太陽出來,立即張弓開射,射中一個太陽,它流出熱血,燙死其中一人,另二人受傷逃回。
此後,太陽只剩一個,世間有了晝夜之分;那個被射到的太陽,威力大減,成為晚上的月亮。

遊客:「#*○+……。」 雅美族人:「+○*#……。」。(鄭元慶)
以後想吃鹿肉,就要上山狩獵了
「頂天」、「射日」的傳說,是先住民在無法瞭解宇宙自然現象時,產生的一些假設,從進化的觀點來看,這和漢文化中「盤古」、「后羿」神話的形成階段相同,或許可視為同是文化起源的早期階段。
還有些傳說,則可看到人與人、人與食物、人與野獸間的關係。
例如,排灣族傳說:
最早的時候,排灣族人都聚居一地,人雖多,但生活很好。那時,一粒米、一片甘薯、一片芋頭就夠一家人吃了。
後來,由於Ketilavan的家人想試用多一點的米煮飯,結果煮出滿屋子飯。當他們知道煮得太多,想改回用一粒米煮飯,卻已經來不及了。一粒米再不能煮出很多飯。
於是,食物的需求量增加,人們必須辛苦地耕種;最後,田地不夠了,大家不得不開始遷移,分散在不同地區居住,也演變成現在的很多社。
另一個同性質的傳說為:
古時大家不用打獵,想吃肉時,動物自動會來;從動物身上拔一枝毛,就能變為獸肉,大家都有得吃。後來有個貪心的人,想吃更多肉,就拿刀割鹿身上的肉;受傷的鹿對人說:「以後你們想吃鹿肉,就要上山打獵了。」從那時起,要獸肉,就得狩獵。
謎題待解
這二則傳說,實際上已隱含了「戒之在貪」、「辛勤工作」的教化功能,是比較進步的象徵。
由於先住民並無文字,一切都賴口傳,所以他們的歷史背景和文化進化情形,在人類學上仍是個謎。傳說成為少數的解謎線索之一。
流傳至今的傳統生活習俗,則是打開謎團的另一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