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讀書樂

朱熹原籍安徽婺源，生於南宋高宗建炎四年（西元一一三○年），他的祖輩世代為官，父親朱松被外調福建，朱熹出生於福建尤溪，也是許多台灣先民的原鄉。

朱熹十九歲考中進士，二十二歲擔任福建泉州同安縣主簿，做過為期不長的煥章閣待制兼侍講，為皇帝講《大學》。三十三歲升文學博士，上書孝宗學習聖人之道。朱熹反對與金人議和，由於與當時主流意見不合，又無實職，他就申請回家讀書、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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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死事小，失節事大？

朱熹繼承發揚北宋理學家程頤的學說，其中最常被人引用的，便是他匯納北宋理學思想編成的《近思錄》書中，將程頤的名言「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作為第六章〈家道〉中的一條，朱熹因此被視為痛惡「女性」。他說過「寡婦不可再嫁」的話，更被誤以為是明朝以來官方推動貞節牌坊的始作俑者。

但其實程、朱的重點不在鑽牛角尖的爭辯孀婦可否再嫁，朱熹說過，「自世俗觀之，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誠為迂闊，」但對應唐末五代以來的社會風氣，程、朱堅持的是為人應有的原則。

「婦之失節亦即丈夫之失節，可知節之問題，乃伊川（程頤）之中心問題。」中研院院士陳榮捷在《朱子新探索》書中指出。

陳榮捷在〈朱子之於婦女〉一文中也提到許多有關朱子論婦女的記載。其中一則是朱子曾與學生趙師夏討論一個司法案例：有一位婦人，因為夫家養不起她，縣官因而准許娘家將她帶回家。趙師夏頗不以為然：夫婦之義，豈可以貧而相棄？官司又豈遂同其請？

人們心中「道貌岸然」的朱子卻以為，這種事不能只從一個角度看。「若是夫不才，不能育其妻，無以自給，又奈何？這似不可拘以大義。只怕妻之欲離其夫，別有曲折，不可不根究。」在「男女平權」尚未發達之前，朱熹此說顯然頗富有同理心。

事實上，朱熹留心婦女教育，超越他之前的教育家，他曾鼓吹印行漢朝班昭所寫的《女誡》、與北宋司馬光的《家範》作為教育女子的教材，但他認為《女誡》「見其言有未備及鄙淺處」，因此他曾計畫為女子寫一本書，刪補《女誡》的缺失，書中除孝愛、和睦等道德教育，他特別提到「講學」一章，「講學一項，為從來教導婦女之書所未有，或朱子欲造成一新空氣，未可料也，」陳榮捷指出。

朱子歧視女性？推崇貞節牌坊？其實朱子重視女子教育的程度超越他之前的教育家。他對自我的要求更高，終身以求道精神治學習藝、立身處世。

無疑處有疑，有疑處無疑

即使朱子的確勸勉婦人「從一而終」，他對自我、與當時讀書人的要求更高。

五四時代，提倡新文學運動的胡適也曾經批判朱熹，後來態度卻有戲劇化的轉變，他曾書寫朱子的「十六字訣」：「寧繁（詳）毋略，寧下毋高，寧近毋遠，寧拙毋巧」，將之奉為格言。

《朱子語類》中記載朱熹發現化石：「常見高山有螺蚌殼，或生石中。此石即舊日之土，螺蚌即水中之物。下者卻變而為高，柔者變而為剛。此事思之至深有可驗者。」胡適據此特別讚揚朱子對「格物致知」精神的實踐，說朱熹發現化石比歐洲早三百年，「他這種觀察，斷案雖不正確，已很可使人佩服」。

「讀書無疑者，須教有疑，有疑者卻要無疑，到這裡方是長進。」提倡不斷質疑、尋找證據的胡適也常引朱子名言，以證實朱子具有「假設與求實證」的精神，朱熹以此精神考證《論語》、《書經》、《詩經》，也被後世視為清朝考證學的先鋒。

「德簡書院」主持人王鎮華指出，朱熹本其學術真誠，當學問不對路，如明朝思想家王陽明所說，「他力量大，知悔變轉。」朱子晚年仍不斷反省與同時代理學家的學術辯論，並「大悔中年著述，誤己誤人」。

朱熹一生善盡言責，對皇帝不假顏色，歷經高宗、孝宗、光宗、寧宗四朝，他都是老師罵學生的樣子。「聖賢學問，透過朱熹骨髓，」王鎮華表示，朱熹代表中國知識份子的風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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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偽學」到正統

朱熹的好友宋朝詞人辛棄疾曾說他「歷數唐堯千載下，如公僅有兩三人」。可惜像辛棄疾這樣的「明眼人」不多，在朱熹過世前，由於他的直言不得當道所喜，他所建立的學問，還被判為「偽學」，直到南宋末才「平反」。

更讓朱熹始料未及的，恐怕是在科舉制度推波助瀾下，他的《四書集注》成為後世子孫的科考工具、登龍之術。對朱熹而言，不論在日用間的修養、或學術考證工作上，《四書》都是一輩子的功夫，他一生最反對「考試制度」，認為科舉制度誤盡天下學子，寧可自掏腰包、募款設立書院、自行印刷書籍。

一生戰戰兢兢的朱熹，今天看來嚴肅過人，不夠浪漫幽默，但朱熹卻又常以詩感人，顯現他可愛的一面。

「昨夜江邊春水生，艨艟巨艦一毛輕，向來枉費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去年初，內政部長黃主文曾經引用朱熹的〈觀書有感〉，打趣精省法律條文在歷經許多風波、費力費時後，終得以水到渠成般如期完成。

朱熹的詩，質、量皆可觀，僅僅收錄在《朱文公文集》中的詩就有九百多首。他的〈春日詩〉至今仍是最受喜愛的農曆春節對聯：勝日尋芳泗水濱，無邊光景一時新。等閒識得東風面，萬紫千紅總是春。

佛光大學校長龔鵬程表示，朱熹面貌多樣，其實是個滿複雜的人，若說他是儒家學者，他又不那麼門戶之見，他曾化名崆峒道士鄒訢，寫過多篇道教論著。

文昌祠的供桌上除了象徵聰明、好彩頭、勤勞的蔥、蘿蔔、芹菜「三素」，還少不了應屆考生的准考證，求文昌帝君和朱老夫子保佑書讀得通、金榜題名。（卜華志、薛繼光攝）（卜華志、薛繼光攝）

說台語嘛也通

今年十一月，台灣將舉辦近年來在亞洲陸續舉行的第三次朱子學大型會議，台大歷史系教授黃俊傑表示，此次主題是《邊緣的朱子學與朱子的邊緣學》，包括日、韓、台灣等地學者，將針對過去少被注意的朱子相關學問做報告。由於朱子哲學、朱子家禮對東亞的影響深遠，日本與韓國都有頗為可觀的朱子學研究。

離開朝廷，朱熹實際擔任地方官吏只有六年，終其一生，來往於福建、湖南、江西各地講學、授徒。他特別喜愛風景引人的福建武夷山，曾在當地建立精舍、書院，往返其間四十年之久。現代台灣人要是碰到了朱夫子，想來，「講台語嘛會通」。

寧宗慶元六年（西元一二○○），朱熹病逝，享年七十一歲。

已經七十來歲的甘公夫妻完全不顯年紀，可能和他們重視生活品質、心情好有關。圖為家中的暖房，養了上百盆的蘭花。（陳月桂）

文昌祠的供桌上除了象徵聰明、好彩頭、勤勞的蔥、蘿蔔、芹菜「三素」，還少不了應屆考生的准考證，求文昌帝君和朱老夫子保佑書讀得通、金榜題名。（卜華志、薛繼光攝）（卜華志、薛繼光攝）

《朱熹著書圖》裡，理學大師看起來正欲取筆寫字，牆上古琴一把，背有松鶴屏風，前有水仙、牡丹，如此悠閒舒適，難怪朱夫子老勸人少耽溺鬧場，多閉門讀書。

目前在故宮博物院《宋代大展》中展出的朱熹《書易繫辭》，筆力雄渾剛健。（故宮博物院提供）（故宮博物院提供）

板橋林家花園的「方鑑齋」，是林家先人讀書之所。書齋中有一小池，晴朗時天光雲影徘徊，後方整面牆上書寫著朱子讀書快樂之餘所寫的詩〈朱子讀書樂〉。（卜華志攝）（卜華志攝）

明末鄭氏家族開台以後，「朱子學」隨之傳入，奠基了台灣早期文化。「白鹿洞中木鐸聲喧傳後世，紫羊山上金鐘響徹仰前賢」，位在北港交流道旁的嘉義朱子公廟香火悠久，大門前的對句，記錄了早期台灣讀書人的嚮往。（薛繼光攝）（薛繼光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