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贏,要看毛澤東!」一家出版社打出全版廣告,聳動的訊息引人側目。大陸毛澤東熱,難道台灣也跟著發燒?
「瓊瑤的愛情小說,臥龍生的武俠作品,在大陸銷售量都以兩三億本論」,經常往來大陸的出版商傳出以上訊息。
台灣與大陸,到底風行那些對岸出版的書?又代表什麼意義?
台北市忠孝東路的書店,大陸知名的暢銷書作家蘇童、王朔的作品,平躺在「文學類暢銷書」的推薦架上。
在北平王府井書市排行第一的暢銷書,由鄧小平女兒鄧榕所著的《我的父親鄧小平》,在台灣金石堂暢銷書排行榜上,兩個月以來,也都高居前三名。上海書市的搶手讀物《文化苦旅》,在台灣也是書評推薦的熱門好書。
這些現象代表什麼?有人認為,從大眾關注的角度來看,兩岸其實已是「一家」——大陸熱門什麼,台灣也跟著「發燒」;反之,台灣流行什麼,像《腦筋急轉彎》之類的通俗讀物,大陸也很快風行草偃。只不過台灣因為幅員較小,市場勝負反應快,在出書速度,及引起的迴響上,看來比大陸迅速罷了。
但也有人不表同意,認為就出版事務來說,兩岸其實還在「失衡」狀態。在台灣,大陸出版物有人大舉引介、出版,但在大陸上,台灣的熱門出版品,卻未必見得能引進大陸。
兩種想法都有其依據,但也都不能勾勒全貌,台灣與大陸的書市,都熱賣那些對岸出版的圖書?那類圖書為兩岸「同步」風行?那類圖書又只在大陸或台灣風行,為什麼?
目前台灣地區的大陸出版品(以書籍為主),究竟有多少?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回答起來就大費周章。
目前台灣地區尚未開放大陸圖書(簡體字版)的發行、銷售,只准個人或機關攜進少量圖書。據新聞局的統計,這一類的大陸出版品,從民國八十年以來,累計已有二百一十多萬冊「入境」。
這些攜帶進來的圖書,很可能日後部分出版為繁體字版流入市面,但實際比例有多少,卻沒有人知道。新聞局去年三月以來審查並通過允許發行的大陸圖書,共兩百多種,這些是否就是市面上所見的大陸出版品的總數?
當然不是。目前市面上所散見的「大陸圖書」,除了新聞局審查通過,由大陸作者或出版社授權的大陸圖書外,更多的是由台灣出資,企劃、包裝都由台灣主導,但由大陸作者提供稿件的「合作圖書」。這類圖書被列為一般書籍,毋須由主管單位審查,其數量也無從知道。但包括讀者、出版商、主管機關都明白,這類圖書的確有「大陸味」,很難說不是大陸圖書。
台北市出版同業公會理事陸又雄估計,台灣書市中,有大陸作者、出版社參與的圖書數量,高達五分之一以上。
五分之一究竟有多少?如果以去年向中央圖書館登記,經過納入新書編目的台灣出版品,約一萬九千多種(出版冊數無法估計),五分之一已達三千八百多種,這個數字可謂驚人。
台灣進入大陸的圖書又有多少?根據總管大陸境外圖書進口事宜的中國進出口圖書公司的統計,由台灣買進的圖書,數量很大,且一年比一年增加,去年增加了六成,總金額約二百五十萬美金,但究竟總冊數有多少,仍然不知。
若看兩邊的出版品銷售市場,台灣當然小於大陸。「像瓊瑤的愛情小說、臥龍生的武俠作品,銷售都以二、三億本論」,經常來往兩岸的陸又雄推估。台北有位出版商,光在東北引進台灣的兒童書,銷售量即達千萬本。
這樣的銷售數量當然不是大陸出版物在台灣所能及的。「阿城的小說,在台灣銷售了兩、三萬本,在文學書類市場中,已經是異數了」,遠流出版社主編游奇惠說。
但兩岸的出版界,卻都有些共同的「搶手書」,這中間的趣味曲折,頗堪玩味。
或許是因為易讀的關係吧,兩岸都以引進文學書類,作為出版界的開路先鋒。
台灣來說,大陸文學書籍的引進,約在八○年代。透過報紙副刊及文學刊物的引導,從鍾阿城、張賢亮、遇羅錦等的所謂「傷痕」、及「反思」文學作家,到鄭萬龍、韓少功、莫言等的「尋根派」文學家,乃至於今日大陸當紅的作家作品,如王朔、蘇童、賈魯生等,在台灣的出版市場上,都已被系統化地引進。這其中,阿城作品曾引起文化界諸多討論,興起一股「阿城旋風」。
在台灣出版界,文學書類並不好賣,但在「民國七十八年以前,大陸文學書籍市場,或許因為好奇,多少還有一定的銷路——至少初版的兩、三千本總能銷售完畢」,引介大陸文學作品最多的新地出版社編輯王文伶說,當時的熱門作家,如阿城、劉賓雁等的作品都有兩三家出版社搶印,可見其盛況。
但是好景不常,到民國七十八年以後,大陸作品的新鮮度降了,「文壇內,要求重視台灣本土文學的聲浪越來越高,學院裡的引介也不如從前」,王文伶說,大陸文學書的銷路便跌入谷底。「至今,每個月的銷售量都是個位數。」
大陸文學書的退潮,除了王文伶說的原因外,「從傷痕、反思之後,大陸作家像新生代作家所寫的東西(大陸稱『先鋒派作家』),台灣的讀者看不懂了」,對兩岸文學極有研究的陳信元指出,兩邊生活經驗的歧異,很可能是大陸文學書早夭的主因。
「描寫文革經驗的書,幾乎都賣不好」,風雲時代出版社負責人陳曉林說,「另外,台灣讀者還有『一窩蜂』的特性——只要是『經常聽過名字』的,都是好書。」這也影響一些未成名大陸作家的銷路。
這幾年,大陸的電影風行全世界,許多跟電影、電視掛勾的作家作品跟著水漲船高。早期像莫言的《紅高粱家族》(「紅高粱」的電影原著),劉恆的《伏羲伏羲》(「菊豆」原著)等,最近,像蘇童的《妻妾成群》(「大紅燈籠高高掛」的電影原著),在市場上都是長銷書。
在大陸,文學書跟著傳媒走的趨勢,似乎也一樣。來台參加文學會議的<上海文化>雜誌副主編吳亮指出,在大家的印象中,台灣的文學書,民眾能說出來的,恐怕還只有瓊瑤、三毛。這些作品至今仍暢行,說起來還得拜傳媒之賜,像「瓊瑤到大陸來拍連續劇,三毛自殺的新聞等,都有助於銷路。」
但除此之外,或許因為在大陸,目前能看到台灣文學作品的「讀者」,仍限特殊幾個研究機關及大學,也或許因為大陸實在太大,相較之下,大陸的台灣文學書市場「就不如台灣引介的完全了」,陳信元說,大陸書市雖也可看到如陳映真、宋澤萊、李昂等的作品,但感覺上,還是以瓊瑤、三毛或如席慕容、朱秀娟等人的通俗文學作品居多。
台灣圖書出版協會理事長黃肇珩指出,台灣圖書不能多樣、有系統的引介,跟大陸整個社經背景有關。
她指出,在大陸一方面因為民眾的教育水準不高,一方面因為個人買書習慣尚待建立,「雖然官方數字宣稱,大陸每人每年平均花八塊人民幣,買五.五冊書,但這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教科書」,黃肇珩說,真正常在書市點購圖書的,多半是國營單位。
單位購書當然有其考量,像早年引進台港文學書籍,就刻意以「暴露台灣社會黑暗面」為考量。而這幾年,受到經濟的衝擊,各單位最迫切需要的,當然不是如文學書類般的消遣用書,經濟管理等書籍取而代之。
八○年代至今,大陸文學書市流行「輕薄短小」的散文熱,像羅蘭、梁實秋等人的小品文被大量翻印,多少引起一些熱潮,但已不如八○年代初期,瓊瑤、三毛作品萬人空巷、席捲南北的熱勁。
說起來,包括文學類書籍,在兩岸引起討論的文化類圖書都只能是單一個案,一本本各有其時空因素。像七○年末、八○年初被大陸當局禁印,以檢討中國專制文化為內容的《醜陋的中國人》(台灣作家柏楊著)曾大規模風行,也在大陸文化界造成話題,「實在是大陸人想透過柏楊來說話,這些話若由我們來說,可麻煩了」,吳亮說。
而瓊瑤、三毛等通俗文學書類至今歷久不衰,也是因為「大陸長久以來,從上到下都在強調國家、社會等崇高理想,一旦解禁,例如男女之愛、親情等這些世俗生活的部分,急需補充,台灣文化的這個部分既文字相通,傳媒又推波助瀾,自然趁勢而入了」,中正大學歷史系教授龔鵬程分析說。
而彷彿是天平的另一邊,台灣的讀者是「世俗得太久了,常期望有些崇高、偉大的東西」,龔鵬程說,因此,像《河殤》、《文化苦旅》等書在台受到熱烈的討論,即反應此種現象。
但是「要注意,台灣選擇的,當然也是社會文化需求的部分」,龔鵬程認為,以《河殤》來說,被引介最多的是有關「海洋中國」的意像,而大陸更強調的例如「中國文化的前途」、「西方文化的衝擊」等問題,引起的共鳴就不如「海洋中國」多了。
《文化苦旅》的歷久不衰呢,(此書在台灣的書市至少有三種以上版本流通),又代表何種意義?
陳曉林指出,這本書能在兩岸受歡迎,證明毋需商業宣傳、造勢,只憑文化人「口耳相推薦」的好書,在書市仍然推得動。此書中論述的「對過去輝煌文化的緬懷,或許也是兩岸人們共同需要的吧」,大陸作家阿城分析。
至於毛澤東、鄧小平等的政治人物傳記,在台灣暢銷及討論的熱度,顯然皆盛於大陸。上海<海上文壇>雜誌社副主編程德培指出,《我的父親鄧小平》雖然在王府井書市排行第一,但「首發式」(新書發表會)的反應十分冷淡,如果不是當局刻意低調處理,就是大家的興趣實在不大。
大陸前文化部長王蒙認為,毛、鄧等人的書在台有讀者,「顯然台灣還在大陸強大政治圈的輻射範圍內」,他說,也顯見台灣民眾對具影響力的政治人物的關切。
文化思想類圖書,不管討論得有多熱烈,認真說起來,其影響或許都只是小眾。在兩岸書市,銷售數量最多的圖書,被出版商視為「大餅」的,其實是一些常被文化人忽略的「應用類圖書」。例如兒童書,建築,語言、辭典等書,或是一些知識性叢書,像世界美術全集、中國考古大觀、醫藥百科全書等。
講兩岸的「合作圖書」,這類書便是大宗。光復書局總局長王華榮指出,出版商會看準這個市場,主因是它可兩岸通吃,像光復曾重新排印台灣版的《圖解英漢辭典》在北平銷售,第一版就印了五萬份,後市看好。而像《中國古建築之美》、《中國考古文物之美》、《畫說中國歷史》等書,也都是經由兩岸共同合作,書出後在兩岸同步發行,閱讀人口當然也都不在少數。
雖然是兩岸同步出書,但因為社會環境不同,對這類圖書,兩岸讀者還是各有選擇重點。
王華榮指出,兒童書及生活用書如保健、食譜、針灸等在兩岸同受歡迎。但大陸由於經濟正起飛,如經濟管理叢書、商業廣告設計、建築裝璜叢書等賣得最好,一些西方思潮的翻譯書籍也是銷售重點。
而台灣,如內科醫學等,或如專論類的文史哲學圖書,由於出書較少,是大陸書籍引進的重點。
黃肇珩指出,從互相購買版權活動,到共同利用雙方優勢及資源,從互相摸索特性到嘗試合作,這是兩岸出版界必然會走的道路。重要的是,兩岸出版界,甚或整體的大環境,能否解除更多「非出版」障礙,以達到雙方的共利共生。
像大陸出版界常抱怨的,出版人員不能來台,因而無從知道台灣有那些好書的問題,經過雙方人員的爭取,在一九九三年之後,已逐漸解除。
又如簡體版大陸書不能直接銷售的問題,大陸出版界常認為是因於意識型態,但「毛澤東的書都在街頭大量販賣了」,黃肇珩說,「其實關鍵在於經濟考量——怕大陸書價太低,影響台灣版圖書的銷售,才是重點」。當然,也有人認為,開放大陸書直接銷售,市場因素其實毋須耽心,因為「買書的人是因為需要而非便宜而買」,陸又雄說,這都有賴進一步的討論。
台灣出版業也有「心腹大患」,目前大陸的出版、發行仍由國家控制,銷售也由國營的新華書店主導,台灣出版社要賣書,只能藉大陸出版社;經由非主要管道的個體書店銷售,合作出版的選題也需經審核。
雖然跟台灣一樣,這類的審核最終也擋不住市場的衝擊,「像星雲法師,由於他反共的立場,中共對他是有疙瘩的,但由兩岸合作的《星雲談話錄》照樣出版,壓不住呀!」甫從大陸歸來的龔鵬程說。但出版發行銷售等問題一日不解決,終究有礙台灣書在大陸書市的正常運作。
或許,不用欣喜於「同步」,或憂慮於「失衡」,共同解除這些障礙,才能使兩岸讀者「正常地」對看圖書,看出更多味道,也看出更深的內涵。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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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派的排場,各式的圖書,在一月中舉行的「台北國際書展」,展示台灣出版界進軍世界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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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與大陸的距離遠嗎?受邀大陸作家一批批來訪,互訴隔閡了四十年的觀點。圖右起李銳、陳映真、黃春明、劉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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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作家葉石濤認為,台灣文學有其獨特性,決非「中國文學的一支」所能論定的。背景照片為大陸作家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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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聽媒體的力量大無比,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原著蘇童因而感嘆,大家只記得他跟電影的關係,卻不記得他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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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用類圖書是台灣書進口大陸的大宗,圖中商業廣告設計書,在大陸極受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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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地區出版品進入台灣地區統計表(機關使用及個人攜帶部分)單位:冊(份)資料來源:新聞局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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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陸書店,這幾年陷入經營困境,為了自負盈虧,許多書店將門面租出去,不賣書,專賣錄音帶或鋼筆等文具。(卜華志攝)

台灣作家葉石濤認為,台灣文學有其獨特性,決非「中國文學的一支」所能論定的。背景照片為大陸作家莫言。(邱瑞金)

視聽媒體的力量大無比,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的原著蘇童因而感嘆,大家只記得他跟電影的關係,卻不記得他的作品。(邱瑞金)

應用類圖書是台灣書進口大陸的大宗,圖中商業廣告設計書,在大陸極受歡迎。(邱瑞金)

大陸地區出版品進入台灣地區統計表(機關使用及個人攜帶部分)單位:冊(份)資料來源:新聞局提供。(邱瑞金)

大陸書店,這幾年陷入經營困境,為了自負盈虧,許多書店將門面租出去,不賣書,專賣錄音帶或鋼筆等文具。(卜華志攝)(卜華志攝)

(邱瑞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