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球的孩子在那堙H」一位是國際知名地理雜誌的資深攝影,一位是美國兒童刊物創辦人;她們先後來台製作專題、受邀訪問,卻同樣期待在大街小巷看到滿是投球揮棒的孩子。因為她們還記得中華少棒所向無敵的「奇蹟」。
台灣的孩子仍然著迷打棒球嗎?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在台北,一週的棒球夏令營耗費不貲,熱切的父母仍然捨得為偶一玩球的孩子添購全套球衣釘鞋、手套鋁棒;在東部,孩子的物質條件或許不如台北,打起球來的執著卻猶且過之。台東一地就有一百三十多支少棒球隊,夏令營堛漱p選手理了光頭,汗流浹背地長跑練球。(第卅頁,少年F,打球啦!)
有人說這是少棒運動勃興的象徵,也有人認為這是東部小孩「書讀不贏西部,所以打棒球找出路」。可不是嗎?職棒開打,打棒球的小孩,不再為威廉波特歸來之後的何去何從傷懷;中華成棒不也剛從巴賽隆納捧回奧運銀牌,在豐盛的鮮花與獎金迎接下,笑得自信燦然。
從「為國爭光」的父老期待、威廉波特遠行的夢想,到奧運摘金、職業運動員的遠景,台灣小孩總有贏球的強烈動機;從明星球隊、錦標導向,到經費補助、全國聯賽,此地的大人顯然也試著走出菁英組隊的陰影。只是,能打球的小孩,就真的不會讀書;書讀得好的孩子,就不必打球「找出路」?
如果成棒的奧運摘銀,的確讓大家看到出路,且讓我們看看真正的奧運精神。公元前七世紀的希臘,在四年一度的奧林匹克運動會中,得勝的選手可以得到些什麼呢?除了一頂野橄欖枝編成的榮冠,他可能終身在市政府得到免費晚餐;詩人為他寫詩、音樂家為他譜曲,市民尊他為英雄。而希臘人為了什麼參加比賽?為了榮耀神,或是宙斯,或是阿波羅、雅典娜。用什麼榮耀神呢?用人世間最美好的特質——精神與體能圓滿俱足的「人」。那時的奧運,除了賽跑標槍,還有詩歌音樂;他們企圖表現的是完整的人,而非特殊技能。而這一切,只有古希臘人如此?中國古代教育的六藝——禮樂射御書數,不正傳達了同樣的整體價值觀。
從威廉波特到「三冠王」的那段日子,到底給了我們許多溫馨美好的記憶。凌晨闔家守著電視隔海加油,在人人辛勤工作、經濟正待起飛,外交卻頻頻受挫的五、六十年代,透過螢光幕看到長途旅行、水土不服的孩子們打出了世界冠軍,那個大人不是熱淚盈眶?然後整條巷子鞭炮震天,像是狠狠紓發了無處發洩的心頭鬱結。
那個年代啊,電視機還有拉門可以上鎖;爸媽催促依戀在電視機前該作功課的孩子,理由常是:看太久會燒壞啦!(凌晨看好幾小時棒球轉播就不會!)那個年代,姐姐穿不下的衣服妹妹穿,四塊錢起跳的計程車少有人捨得招手;那個時代,鑰匙兒、安公子是沒有聽過的名詞;那個時代,物質或許匱乏,但生活充滿期盼。(第七十八頁,尋找工業「傳家寶」)
也是這份眷戀,台北街頭興起了佈置著老家具、舊電視的懷舊餐廳。在物質富裕的時代興起懷舊風情,像是歷史的必然。英國國家廣播公司在最近製作的一個「時代的痕跡」節目中,一對母女的對話令人印象深刻。母親指著女兒精心擺設的懷舊家具不解地問:「花這麼多錢買這些破破爛爛的老東西回來做什麼?我們當年丟掉還來不及……」女兒不以為然:「這不是破破爛爛,這是歷史,美麗的歷史痕跡……」「你又知道什麼是歷史?」母親說,這些東西只讓她聯想起老祖母時代的不便和艱辛,「如果早知道你們會喜歡,當年都留著,現在可發財了。」
如果大家都留著當年的老東西,會不會「都發了財」?這是個值得玩味的議題。在講求日新月異、除舊佈新的今天,日子果真過得更方便、更好?又是另一個問題。至少從交通來看未必。五十年代,當汽車是奢求之夢,三陽機車還是最時髦的嫁萛氶A人們大概想不到,當人人成為有車階級時,汽車卻成了人類互相虐待的工具。(第八頁,台北的交通)
賓士六百以一公里的時速,在台北街頭緩緩行進並不是笑話。因為車主人至少可以用上好烤漆和堅固車身,把自己包裹在空調舒爽、音響曼妙的空間裡。汽車於是成了阻隔人際「交通」、阻絕「出路」的最佳工具。
令人稱奇的是,正當全世界經濟景氣持續低迷,汽車工業紛紛兼併裁撤,台灣的汽車業卻買氣旺盛,進口車在去年成長了百分之兩百。從去年至今,台灣人一共買了至少四千部的賓士車,其中八分之一是售價六百卅萬的六百型。
面對台北人都難以忍受的「攜手走過交通黑暗期」,遠來記者的看法是:台北人真是樂觀進取,過去忙著締造經濟奇蹟,現在決定來解決問題了!
仗著創造「奇蹟」後的自信,當來客質疑地問起:「台灣的小孩為什麼總能贏球?」終於,我們可以輕描淡寫地答道:「噢,他們今年可不是在遠東區就輸給了菲律賓,小孩子嘛,玩得高興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