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的邊際城

九龍城寨位於香港九龍半島啟德機場北面，雖名為「城寨」，並無城垣、碉堡……，而是由一棟棟老舊、鳥籠式的公寓高樓麕集而成；由高處看，九龍城寨是一片菱形的「公寓森林」。

擁擠陰暗、龍蛇混雜的九龍城寨，面臨拆遷的命運。（鐘永和）

藏汙納垢，龍蛇混雜

這片六英畝的土地上，住了四萬多人，每人活動的空間平均不到半坪，是地狹人稠的香港人口密度最高的區域之一。

此地建築的唯一目的是多住人，因此沒有好的規劃和設計；從外看是密密麻麻不規則的高樓，由裡望則到處陰沉沉不見天日，每戶人家隔著窗口可伸手相握。

通往城寨的道路，是樓與樓間勉強隔出的防火巷，錯綜複雜、又窄又黑，只容一人通過，迎面來者得退到轉角讓路；不住此地的人，由入口看到的巷子是無盡頭的黑洞，走進去，要有很大的勇氣；而不熟悉路況的人，很容易被困在「迷巷」裡走不出來。

由於無人管理，黑巷處處可聞汙水、垃圾發出的腐臭味，進出者得跨過臭氣薰天的垃圾，抱頭躲過橫掛半空的水管滴滴答答滲出的水。

此地也沒有消防設施，沒有合法的自來水管、電線。居民的用水，由城寨附近的八個水管供應，水管接駁處，被私人水管接的盤纏糾結，搶接不到的，只好付錢給城寨裡的非法水井商，靠他們鑽取地下水飲用；由外面偷接進來的電線，橫七豎八懸在半空。

無照牙醫診所林立

在香港，九龍城寨有「藏汙納垢」之名，這不僅指它的環境衛生，也由於區內不受港府干預，三教九流人物聚集，成為非法勾當的溫床，五、六十年代還一度是香港「黃、賭、毒」的大本營。

裡面的居民，除是香港最窮、最壞的人以外，這裡也是許多由大陸逃出，無香港身分證的難民安身立命之處。

沿城寨外圍逛一圈，放眼所見，牙醫林立，由玻璃窗外可見到裡面設備簡陋、空間狹小，除一供患者坐的躺椅，一擺滿假牙的小桌、一洗手槽，再沒多餘的空間。這大半是大陸來的無照醫生開的。此地何以多牙醫診所，沒有人知道，但牙科所需設備、空間較少，可能是原因之一。

曾是軍防要塞

為何在有「東方之珠」之稱的繁華香港，存在這樣一個儼然獨立的三不管地帶？

這得先回顧一段快被大多數中國人淡忘的歷史……

八百年前，正當我國的宋朝時代，現在城寨外的九龍灣是著名的產鹽區，屬廣東沿海十大鹽田之一，朝廷在此駐軍，管理鹽田和鹽務。

由於此地面向鯉魚門海峽，隨著海上活動增加，西人東來威脅日增。至明、清，它更成為重要軍防要塞。

但此地設城寨則是在鴉片戰爭以後。清政府在一八四二年南京條約中，把香港割讓給英國後，英人就在島上大興土木，築路建樓；清政府只得加強九龍半島的管理，建九龍城寨，向隔著海峽、虎視眈眈的英人，擺出積極防禦的姿態。

建城寨的工程花了四年時間，在道光廿七年（一八四七年）三月完成，面積十二．三英畝；但清廷一直積弱不振，城寨並未發揮預期功能，令人擔心的事終於來臨。

三不管地帶

一八九八年，英國向滿清政府要求租借新界，清政府只好派大學士李鴻章與英使瑪德納德訂立了「拓展香港界址專條」，將界限街以北、深圳河以南（現在的新九龍和新界）地區租給英國。但約中明列清朝仍保有在新界地區的九龍城寨，「所有現在九龍城寨內駐紮之中國官員，仍可在城內各司其事……城內居民任便行走……」。

清廷保留九龍城寨，是因為新界不過「租出去」，主權仍在握，官府在當地保留一角，看顧照管，理所當然。但不久後，城寨就沒有清朝官員坐鎮了，原因是當時城內居民有限，稅收不夠維持開支，清廷也無法撥款；而城寨又孤懸一隅，英軍常來騷擾，在半脅迫的情況下，怕事的駐地官員棄城而去。

當時清朝已是強弩之末，內憂外患，應接不暇；對區區九龍城寨，又怎有力顧及？它於是不了了之地拖下去。而英方也不敢公然將勢力伸入城寨之內，城寨內原本又無獨立的行政組織，九龍城寨於是漸成「三不管」地帶。

居民反對拆遷

二次大戰期間，日軍曾佔據香港，為了拓展啟德機場做軍事用途，日人把將近百年歷史的城寨城牆拆毀。城牆一毀，往後進出城寨更形方便，三教九流在此落地生根，使此地龍蛇混雜，變得更加畸形複雜。

城牆拆毀後，城寨界址也變得模糊，範圍愈來愈小，加上此地發生過幾次大火，每回災後，港府就要火災現場及附近居民遷走，「佔領」該土地；使九龍城寨今天只剩六英畝。

長久以來，英國一直未曾放棄任何拆掉九龍城寨的機會，但每次都遭城寨居民反抗。一九四八年，城寨居民與港府還為此發生過嚴重的流血衝突事件。因拆屋而起的糾紛每隔幾年就重演一次。

平心而論，近年港府想拆遷城寨，也有其不得已的「苦衷」。因為九龍城寨已成為破壞市容、治安、環境衛生的地方；更嚴重的是，歹徒為非作歹之後，只要躲到城寨裡，就可逍遙法外，香港警署也莫可奈何。

「燙手山芋」待解決

三年前，英國與中共簽訂「中英聯合聲明」，宣佈將在一九九七年交還香港後，中共勢力正式登陸，雙方秘密協議許久，終於在今年一月十四日宣佈拆掉九龍城寨，雖然有不少居民反對，但港府已開始進行城寨的戶口調查，並在他處蓋公屋（國民住宅），做安置城寨居民的準備。

為何中共也急著拆掉九龍城寨，外界有許多揣測。有人說是中共與港府準備利用這塊地蓋商業區賺錢；中共新華社香港分社社長許家屯則稱是為了香港的「繁榮安定」。

多數學者則以為，中共也希望在一九九七年接收香港前，把九龍城寨這個「燙手山芋」解決。

拆遷城寨所需的十億港幣費用，中共負擔不起，將由港府從香港人民稅收中撥付。

黑市居民何處去？

表面上看來，拆掉一個藏汙納垢之地，港人本不需大驚小怪，城寨居民更無須反對。

但利用這塊三不管地帶，躲進此地的人則不以為然。如在此開業的牙醫及中西醫多為大陸醫生，搬離此地，他們註定要面臨失業的窘況。港府也已表明，對藏匿於此的「黑市居民」，將按例遣返原居地；許多好不容易才逃出大陸的難民，前途堪憂。

拆了九龍城寨，或許能解決它所造成的、現階段香港面臨的問題，但這段由於國家積弱，受列強瓜分的經過，則應是中國人永遠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