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了教育、為了更美好的生活而來的台灣移民,在澳洲的生活不如想像中輕鬆自如。
有人為了繼續打拚事業,當起「空中飛人」,獨留在澳的「單棲媽媽」,則必須撐起半邊天;有人為求家庭圓滿,犧牲在台的工作、家業,被迫在異鄉過起俗稱的「三夫」生活──農夫、漁夫、高爾夫;也有人將移民視為不歸路,放下身段尋找機會,在澳洲定錨扎根。
生涯階段不同,心態、際遇不一樣,台灣移民有如一把撒在澳洲土地上的種子,開出不一樣的生命之花。
落地生根?落地如何生根?是跨國移民面臨最重要的課題。
對多數以經商或投資名義來到澳洲的台灣移民來說,為了取得身份已經投資了二千多萬元台幣,加上買房子、生活費,身家皆不薄;而且心態上是先來「遊山玩水」的,所以不用工作、不想工作的人非常多。

宛如這輛古董金龜車,江清龍夫妻在兒子進入職場工作後,依舊努力打拚事業,沒有退休的打算。
台北市立教育大學教授徐榮崇的研究顯示,澳洲台灣移民的失業率偏高。以1996年為例,台灣出生移民的失業率為19.6%,遠高於澳洲的平均失業率9.2%,也比香港移民(9.7%)、大陸移民(13.4%)高出許多。
若與美國的台灣移民失業率4.8%、加拿大14.2%相較(2000年的調查),澳洲的台灣移民也偏高。
徐榮崇另一項「美國、澳洲、加拿大三國台灣僑民的比較研究」更顯示,澳洲台灣僑民無收入的比例高達33.8%(2001年),比美國的15.7%和加拿大的18.6%都高出甚多。原因可能就是加、澳的移民多為中小企業主,對於經濟上的需求不迫切,不願意屈就有關。
但經濟上有「出」沒有「進」的日子,過了幾年不免心慌,此時才深刻體會,過去職業難以延續、現在創業困難的現實困境。

楊挺生、王妗婉夫妻和女兒在澳洲生活5年,日子過得自在、認真,豪華但不奢侈。
由台灣移居南非,再由南非輾轉來澳洲的陳錦鍠、王秀真,是我們遇到少數從基層打拚、什麼機會都願意嘗試的夫妻。
「移民是一條不歸路,不可能回頭,」已在布里斯本居住15年的王秀真斬釘截鐵地說。
當年因政變不得已離開打拚了10年南非的「家」,全家以臨時居留身份到澳洲胼手胝足打天下。王秀真為了辦身份,被「自己人」的台灣移民以入股公司為股東的名義騙走了15萬澳幣,「語言相通,結果自己人竟坑自己人!」至今她仍忿忿不平。
所幸皇天不負苦心人,一家人拚命在餐廳打工,短短幾年內就攢下了3棟房子的家業。
「2003年時一棟房子賣20萬澳幣,到2005年變成40萬澳幣,妳說布里斯本有沒有前途?」王秀真對新移居地充滿信心,認為很值得投資。
「不是猛龍不過江,有『水龍頭』在台灣或大陸的人,或許不屑賺錢,但我們不同,要在當地賺才是真本事。」
目前陳家一家4口都在各自的工作崗位上努力,女兒陳品卉是醫院護士,兒子陳建勳則在教育部擔任公職,王秀真專作留學生生意,將兩棟宅邸出租給留學生,老爸陳錦鍠則負責送麵包到各大賣場。
尤其是送麵包這個工作,得來不易。王秀真表示,他們等了7年,才終於等到有人退休,立刻花7萬5,000元澳幣買下一條線的經營權。陳錦鍠開著麵包車從半夜2點送到早上10點,一週收入高達2,000元澳幣(約合台幣6萬元)。「不去找、不去問,誰知道送麵包賺這麼多錢?」王秀真正密切注意是否還有人要退休,就可以介紹台灣人跨進這個營運圈,「門檻高,但是跨進去就高枕無憂了!」

有子如斯,夫復何求!朱芬芳的兒子高大帥氣,在「相夫教子」的階段性任務完成後,她投身慈濟擔任志工,服務更多人。
王秀真一家能在地營生,收入甚至高於當地人,靠的是吃苦耐勞與積極尋找機會。
根據澳洲「收入與財富報告」顯示,英語國家的移民收入最高,平均週薪達1,358澳幣(合台幣約40,740元),比澳洲本地人還多92元;而來自非英語國家的移民收入最低,即使受過良好教育,平均週薪也只有1,145澳幣(合台幣約3萬4,350元),兩者薪資差距幅度達15.6%。
台灣移民因為尚不缺錢,不想屈就勞力工作;但若想工作,能做什麼呢?
徐榮崇指出,在台灣最受尊崇的五師(醫師、律師、會計師、建築師、老師),都必須重新考照,很多台灣移民到澳洲都得被迫改行,「有一位台灣名醫,到了澳洲都只好改行賣水。」
而若想再創業,也有不少困難,包括對當地的法令不瞭解、語言能力不足及專業證照不受承認等。
隨園餐廳老闆權衡就有一種「過盡千帆皆不是」的感嘆。
權衡父母在1988年移民澳洲,但到了澳洲不會開車,生活上困難重重,於是1992年底他也隨之移民澳洲。
初期權衡投資房地產,但因不瞭解市場,賺不到錢,於是買了房子開了間CD店。他還記得全盛時期,光是張學友的《真愛》專輯就賣了450張,接下來《想和你去吹吹風》在台灣還沒上市時,他就進了300張裸片,生意相當不錯。
但好景不常,網路發達之後,CD售量驟減,權衡開始進口雜誌、漫畫,隨著出版業的不景氣,2005年他把書店收了,隔年就改行開餐廳。
權衡從一位台灣主廚手中接下了隨園餐廳。餐廳生意曾經風光過,但後來因澳幣升值,再加上水災之後景氣差,現在生意不到過去的三分之一,「像母親節這種大節日,營業額都不到4,500元澳幣。」
2個月就推出一道新菜的他,準備以台式麻辣火鍋奮力一搏,再拚拚看,如果仍不見起色,就打包回台灣。
「台灣生活機能強,在這裡生病還要找翻譯和醫生溝通,」權衡說,前些日子95歲的老父親急性盲腸炎引起肝腎衰竭,住院期間因語言溝通不良而飽受折磨,現在出院了,他開始認真思考帶兩老回台灣的可能性。

權衡(左後)是澳洲少數3代同堂的移民家庭,但父親生病之後,他卻興起了打包回台灣的念頭。
已經落地生活18年,竟有「不如歸去」的想法,因為英文畢竟不是第一代移民的母語,要與當地人流利溝通非常不容易,尤其是遇到生病情緒最低落時。顯見,「遊山玩水」是一回事,過日子時不少人都會出現「英文要用時方恨『不精』」的感慨。
根據徐榮崇教授引用美澳兩國2000年所做的普查資料顯示,台灣移民美國者,31%具有碩士以上學位,移民澳洲者只有3.9%,反映出非為攻讀學位而來的澳洲台灣移民,語言及適應力可能不及在美國的台灣移民。證諸澳洲統計局的普查,1996年有31.1%的台灣移民認為自己不會說或說不好英語,2001年比例則縮減為24.3%,但仍高過香港的14%。
即便是語言學習力強的孩子,一樣需要時間磨練。
原來在台灣經營拉鍊頭進出口生意的謝天祥,2006年為了兒子的兵役問題,在兒子國2時趕上了最後一班「商業移民」列車,花了六十幾萬澳幣買公債,取得永久居留權。
然而,由於八十幾歲的老父母身體不佳,需要看顧,於是謝天祥與鄭毓瑰夫妻二人,只得一人留守一方,半年輪調一次,過起你來我往的「分居」生活。
謝天祥的女兒來澳洲時已自國內大學外文系畢業,語文能力還不錯,但國2的兒子就很辛苦,拚命的追趕,到現在大學3年級了,英文還是跟不上。
謝天祥剛到澳洲時興致也很高,學英文、看聖經,養花蒔草,卻不料在2008年6月中風,一場病,打碎了他的移民夢。
「在這邊生病心裡會恐慌,」謝天祥說,雖然已經保了私人醫療險,但掛急診仍必須先繳60元澳幣,等醫生等了一個多小時,而且醫生說什麼他聽不懂,真是害怕到極點,相形之下,「台灣真是醫療天堂!」
輪到太太鄭毓瑰留守澳洲時,情況更糟。不會開車的她自嘲宛如「半殘廢」,沒有人帶哪裡也不能去,「我每天在家裡看著太陽升起,太陽落下。」
當全家英文最好的女兒回台灣工作後,謝天祥頓失靠山,現在電話不會接、電視打開看不懂,更怕在路上車子拋錨。
現在他每天數饅頭,盼望今年底兒子大學畢業後「自由」的日子。

結束台灣事業,為兒子教育移民澳洲的謝天祥,一心期盼兒子年底大學畢業後,可以結束數饅頭的日子,還他「自由之身」。
對男性而言,一旦沒有事業與工作,宛如鬥敗的公雞,生活得「奄奄一息」,因而有人形容這樣的生活是一種「慢性自殺」。
然而,就算要改行,在澳洲另起爐灶也沒有想像中容易。
「台灣那一套拿到這裡來都英雄無用武之地。」在澳洲從事地毯、人工草坪貿易,在台灣做化工廠的澳洲昆士蘭台灣商會會長盧維雄,一年要來回跑5次。
他指出,在澳洲不能想創業就創業,想開店就開店,都要申請,「關說、鑽漏洞都沒有效,澳洲講求專業化。」而且住宅區就是住宅區,不能高興開店就開店;更不能樓上住家,樓下開店。一切行業都有規範和限制,例如眼科醫生,走一位補一位,絕對不會供需失衡,像台灣滿街都是小兒科、耳鼻喉科、皮膚科的情況,在澳洲不可能發生。
高不成,低不肯就。台灣移民對職業貴賤的價值觀根深柢固,「超市的收銀員薪水不低,礦工的收入也比醫生高,但沒有台灣人願意做,」盧維雄說。
1999年舉家移民澳洲的鄭毓琴,來到布里斯本後便積極融入當地生活,但英文不好的先生卻覺得很痛苦,4年前獨自返台生活,她就此成了「單棲媽媽」。
「先生比較走不出去,走出去賺錢的都是老婆。」鄭毓琴除了在慈濟擔任義工,經常訪視老人院、安養院;還陸續在人文學校、救國團等單位兼差。因為在澳洲生活,英文要好,其次要有工作、有社交生活。
前不久先生在台灣過世,鄭毓琴回台辦完喪事,決定繼續回澳洲生活。

中文圖書、台灣老歌、衛星電視,即便離鄉數千里,這些仍是陳家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糧。
對沒有工作的人來說,澳洲好山好水好無聊,但對已經在此居住20年的江清龍來說,卻是機會處處。
前10年,江清龍在台澳兩地飛來飛去,如今已結束台灣的家業,決心要當個「澳洲人」了。
江清龍的2個兒子,一位今年要從醫學院畢業,另一位已是系統工程師,兩人都很適應澳洲環境,即便在家勉強說中文,也是一口文法倒置的「英語國語」。看清孩子不可能回台灣發展,江清龍把台灣的家產賣了,「台灣現在『有路沒厝』了。」
2年前,江清龍花了約一千萬台幣,向「社區住宅管理局」取得自己所居住社區的Townhouse經營管理權,成為「駐地經理」,負責管理和維護公共設施,以及各種房客出租事宜。他盤算,不算利息的話,只要三到四年成本就能回收。
這區Townhouse一共26戶,出租、自有各半,住戶中半數是大陸人,四分之一是台灣人,其他多為韓國人。
此外,江清龍還經營一種保力龍材質的版模生意,「在這裡下午2點以後就可以講tomorrow,因為沒有急迫的事,所以可以多角化經營。」

從台灣到南非投資,再輾轉移民澳洲打天下,王秀真勉勵兒子陳建勳:「不是猛龍不過江!」
在布里斯本,夫妻合力打拚的台灣移民其實是少數,多數家庭都由「單棲媽媽」獨立支撐著。
1999年帶著兩個兒子移居布里斯本的陳秀貞,已經當了12年的單棲媽媽,在台灣從事營造業的先生,則像候鳥一般,2個月飛過來看他們一次,平時只能靠電話傳情,「光是電話費,一個月就要一萬多台幣。」
「我剛開始壓力很大,」陳秀貞說,為了要辦移民,她一方面與人合資經營批發地毯生意,一方面又要替分別為7歲、3歲,完全不會英文的2個兒子找學校,自己也要去上英文課。
陳秀貞母兼父職,忙得焦頭爛額,必須靠安眠藥才能安穩入睡,甚至一度陷入憂鬱困境。經朋友介紹到慈濟當志工、參加喜福會(讀書會),才慢慢走出來。
擔任志工到「感恩戶」(弱勢家庭)家訪,陳秀貞才赫然發現,澳洲不是想像中的天堂,也有很多悲苦的角落,也需要幫助。
回顧十幾年來的移民生活,幣值從移民當初的1:20到現在的1:31,「賺台幣花澳幣很辛苦,」她說,目前大二和10年級(國3)的兒子將來可能會留在澳洲,但她要回台灣與先生團聚。
「遲早要結束這種候鳥般的生活!」陳秀貞說,在這裡單棲媽媽婚姻出狀況的事情時有耳聞,有良心的先生離婚後還會繼續撫養小孩,沒良心的根本就撒手不管,就有單親媽媽靠津貼度日。
來自苗栗南庄的葉小姐,與長年兩地相隔的先生離婚後,幾乎一無所有,只能獨自帶著念國中的女兒在布里斯本生活。
為了營生,今年4月葉小姐與澳洲籍男友遠離台灣人聚集的Sunnybank,到白人區合夥開一家兼賣簡餐的複合式咖啡廳,重新出發。平日英語對答如流的她,開店時要靠喝紅酒壯膽,「喝了酒臉皮比較厚,講話才不會結巴。」
「不奢侈」的移民生活各式各樣的遭遇,在往來頻繁的台僑小圈子裡都不是秘密。
甫由南投埔里移民布里斯本5年的楊挺生與王妗婉夫妻,尚在「蜜月期」,周遭一切在他們眼裡都新奇有趣。不過聽多了「前車之鑑」,他們對移民生活有縝密的規劃。
楊氏夫妻帶著2個女兒很認真地在過生活,家裡打點得窗明几淨,一如他們在台灣經營的民宿。同時,也對澳洲各種生活資訊興趣濃厚,並認真地研究。
楊挺生來到澳洲後愛上釣魚,還買了釣魚手冊認真研究魚種和規範。「25公分以下的小魚要放回去,否則抓到要罰款150元澳幣。」
由於沒有工作收入,銀行75萬澳幣的存款,每年滋生4萬多元的利息,是楊家唯一的經濟來源。「我們要不奢侈,不旅遊才能過活,」王妗婉說。
為了節省開銷,楊挺生夫妻慢慢地琢磨出許多生活智慧:星期四領薪水,是Shopping day,但是東西不打折,要買特價品,星期三最多。為了減少醫療支出和麻煩,每次回台灣總要帶些感冒藥、胃腸藥來。
像多數移民一樣,楊家在台灣也留了一個後路,「如果真的活不下去,大不了回埔里經營民宿,」王妗婉說,一位來了七、八年的朋友,因為生活不下去,下個月要回台灣了。
新一代台灣移民有經濟優勢,他們少有機會從澳洲的豐饒物產中獲利,挾帶著為數可觀的資金來此,對於活絡當地經濟或多或少都有貢獻;但也因沒有文化與語言優勢,而勢必來回於母國與新家之間。即便如此,經過二十多年的磨合,台灣移民在兩國間交流、吸納與傳遞,已增進彼此的認識,並讓台、澳兩地產生密切的網絡關係。
猛龍過江,有得有失,但絕對不會白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