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金仙女，這位旅居西班牙二十年、享譽國際舞壇的佛拉明哥舞大師，皮膚曬得黝黑亮澤，熱情、奔放而率直，卻又散發著有如鄰家婦人般的人情味；西班牙人的奔放感性，與中國人的倫理傳統，並存在她身上，顯得如此自然而純粹。

移植於異國的蓮花

一個來自台灣竹南小鎮的女孩，是如何與佛拉明哥舞這樣的一門異國藝術，結上這麼深的情緣？許金仙女談起這段過程，一派的理所當然、水到渠成：跳舞是從小喜歡的，姊姊們學舞，許金仙女就跟著學，但是天生的一股韌性，讓許金仙女在之後國立藝專的歲月裡，大部分都在舞蹈教室中揮汗度過。

一九八二年，許金仙女考入西班牙馬德里皇家舞蹈學院後，她才深深地覺得「啊！這才是我要的舞！」西班牙舞蹈從此成為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對許金仙女來說，佛拉明哥舞就像是深植於身體底層的一棵幼苗再度被喚醒般自然，只不過這下子終於可以在西班牙的陽光與土壤下成長茁壯了。

也許是外表輪廓的近似，也許真的就是身上留著佛拉明哥舞的血液，許金仙女不僅舞跳得十分地道，生活習慣與語言也和當地西班牙人沒有隔閡，不但鄰居朋友們把她視為當地人，就連中國華僑也誤以為她是一位西班牙仙娜麗妲（小姐）。

許金仙女笑著提起一件往事：有一次她在一家律師事務所等朋友，有位中國客戶以為她是西班牙人，在她面前毫不設防地用中文大談工作機密，遭律師制止之後，才知道眼前這位竟是道道地地的台灣小姐。可以想見，許金仙女不僅在舞蹈上把靈魂獻給了西班牙舞，生活起居乃至於脾氣性格，更是無一不西班牙。「朋友們都說我是中文說得很好的西班牙女人，」她笑著說。

如果不是這樣的全心全意，佛洛黛蓮也不會是今天這樣的佛洛黛蓮了。談起佛拉明哥舞，許金仙女眼睛閃著光，「跳佛拉明哥舞要有冷靜的頭腦，一步一腳印，」她強調。佛拉明哥舞之所以給人熱情浪漫的印象，其實是源自於西班牙民族性裡特有的強烈感性；因為情感的強烈，「嗟嘆之不足」，故所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然而，在飛旋的舞裙、揮灑的汗水背後，是鐵一般的紀律與冷靜而節制的激情；在動靜踩跺之間，舞者必須熟極而流、收放自如。

「一個舞者的內在涵養很重要，品行不純粹，是沒辦法把佛拉明哥舞跳好的，」許金仙女對於舞者的涵養有種特有的堅持，她強調舞蹈是一種直接發自內心的情感表達，沒有深切的修為，又如何表達出生命本質的美感？身為一位資深舞者，許金仙女總不忘提醒觀眾去欣賞舞者的內在，尤其佛拉明哥以獨舞為主，舞者在正統的訓練之下，身體述說的，其實是自己的故事。

風華綻放

憶起那段在西班牙習舞的黃金歲月，許金仙女說道：「那個時候，從禮拜一到禮拜天下午四點，我的練習表一定排得滿滿的，之後我有一整堆的衣服要洗，還得撥空做家事呢！」青春歲月勤奮不輟地投擲在舞蹈教室裡，許金仙女做得理所當然，絲毫不以為苦。

從一九八二年考入馬德里皇家舞蹈學院至今，許金仙女說起她的啟蒙老師瑪麗亞．瑪葛達蕾娜，心中仍有許多感念；「我的名字佛洛黛蓮就是她取的，可以翻譯成『蓮華』，代表智慧、美麗、高貴，這也是她對我的期許。她在幫我取這個名字時，也許早就已經看到我的未來了，」許金仙女自豪地說著。年輕的佛洛黛蓮在勤奮的學習生涯裡，不僅舞跳得好，也深受週遭老師同學的喜愛；也因此她在佛拉明哥舞的路上，走得自然而順理成章，似乎是這朵東方的蓮花注定要在西班牙綻放。

果不其然，一九九一年許金仙女順利取得馬德里皇家舞蹈學院教授學位，成為獲此學位的第一位華裔人士，也開始了她身為一個舞者的風華年代。此後教學、編舞，並帶領自己於一九八八年成立的「佛洛黛蓮舞蹈團」巡迴各國演出。

對於佛洛黛蓮而言，西班牙等於是她的第二個家，當地佛拉明哥舞的豐厚土壤，使她成長茁壯，讓她即使在偶然必須面對左鄰右舍佳節團圓、夜晚家家燈火通明的孤寂時刻，仍願咬著牙忍受而留下來。如果要問這二十年來，許金仙女在異國的生活有什麼辛苦之處，這思念遠方親人的孤寂感，算是最刻骨銘心的了。

西班牙人跳不過中國人？

許金仙女，一個異國東方女子，以西班牙國粹揚名國際西班牙舞界，憑藉的是什麼？

「我把練舞看得很實際，舞要跳得好，就是練習再練習，」她說，「而且拿著別人的國粹吃飯，還知道自己是肩負西班牙舞蹈傳承使命的人，我能不努力嗎？」許金仙女說著，仍是一派的堅毅與決心。

說到她在西班牙的「佛洛黛蓮舞團」，她忍不住笑地談起一段往事：「一九九六年我受邀帶團回國公演時，被安排住在環亞飯店，團員們吃不慣台灣食物，表演前來跟我反應；我邊化著妝，邊若無其事地應著話，團員看我一派悠閒，焦急地問：『這可是會影響我們的表演，危及妳的聲譽喔！』我那時就只這麼四兩撥千金地說了一句：『你們跳不好，別人只會說西班牙人跳不過中國人！』那天晚上，團員們卯足了勁兒跳，得了滿堂彩！表演完之後，我請他們去吃牛排，好好地慰勞他們一下！」如今回憶，她的眼神裡還透露著自信的神采。純熟的舞藝之外，許金仙女果然夠西班牙──幽默、樂觀，而且絕不認輸！

看著許金仙女原汁原味的佛拉明哥舞，很難想像她下了舞台，談起涵養藝術品性的最愛，竟是中國文學。

「不只是詩經，經史子集我都嚮往，真想有一天把四庫全書都搬回來放在家裡，和古人神交，」她笑著說，「其實我是醉心佛拉明哥，而傾心在中國文學。」

的確，許金仙女本身就是藝術無國界的證明，對於不同藝術間的共通相容有深刻的體會；她精通西班牙各類舞蹈，四大類西班牙舞，舉凡西班牙各地區舞蹈、波麗露部門舞蹈、佛拉明哥舞，和古典西班牙舞，無一不擅長，而對於同樣富有地方色彩的中國各地方戲曲，她也同樣懷抱深厚的情感。舉她的絕活之一、源於西班牙阿拉貢地區的「火踏」為例，火踏的表演是以各傳統樂器伴奏，歌者唱辭優美、音調高昂，其實與中國地方戲曲「河南梆子」非常相似。東方與西方，兩者在她身上各自以同樣原始的身姿並存，卻一點兒也不顯得扞格。

二十年歲月雙手奉上

二十多年的西班牙舞蹈生涯，光環無數；作品《火踏》曾兩度在卡洛斯三世皇家劇場演出，獲評為「最傑出的外國編舞家」；一九九六年第三度率團回台灣公演時，因其為中華民國及西班牙兩國藝術文化交流的貢獻，而獲西班牙國王卡洛斯親筆預祝公演成功。諸多殊榮，反而使許金仙女更念念不忘要把正統西班牙舞的精髓帶回台灣。

二○○一年，許金仙女回國，除了成立西班牙舞蹈協會，以推廣正統的西班牙舞蹈外，也成立「許金仙女西班牙舞團」，訓練對佛拉明哥舞有天份與熱忱的台灣學生。

做為一位舞者，許金仙女無疑是敏感細膩的，而這份特質，也在教學上表現出來。從大學起就學舞多年的張作昱說，老師總能很敏銳地察覺學生的特質與優缺點，而給予適切的指點；在竹科當軟體工程師、跟隨許金仙女習舞一年多的朱文友也說：「剛開始因為老師教學嚴謹，總覺得有點兒怕她；之後才慢慢發覺她作為藝術家純真率直的一面。」

每次課堂結束前，許金仙女總要照例點名，並一一提點學生的優缺點，對於每位學生的發展，她都是那麼地瞭若指掌。教舞之外，許金仙女也勇於為「人師」，她私底下常把學生稱為「孩子們」；對於學生一年多紮實而嚴謹的訓練，許金仙女耐心而又充滿期許地說，「你們已經靠近門檻，但還沒踏進去呢！」

可不是嗎？「台上一分鐘，台下十年功，」內湖排練場裡，一些跟著許金仙女習舞的學生們，爭相說著他們學舞後的感想。課堂中，許金仙女偶爾與「孩子們」談起她對生命的體驗，不僅是為了舞，也是為人生。

回首前塵，黃金歲月都在異國度過，舞蹈佔據了其中的大半，嚴謹規律的生活，成就了舞台上的動人身影。是什麼樣的生命體驗，讓許金仙女能藉著身體的律動，釋放出生命底層的能量，在舉手投足間撼人心弦呢？除了感動於天地萬物的靈秀外，對「人」呢？可有情？這位佛拉明哥大師談起感情生活，仍不脫率直純真；從小受周圍朋友喜愛的她，到了西班牙更是受到許多愛慕眼光的包圍，舞台上傲人的成就，再加上身邊從不寂寞，反而使她把心力更加投注在舞蹈上，而不覺匱乏。舞蹈事業的不斷前進，使她無暇顧及其他。這樣多年對於佛拉明哥的癡迷，許金仙女樂在其中，優遊自得，二十年青春雙手奉上，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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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金仙女一轉身，圓弧飛旋的裙擺笑得熱情燦爛。（許金仙女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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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中拄著柺杖、打著節拍的許金仙女，在學生眼中，是個嚴格但懂得適才而教的好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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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一聲急似一聲，催動著情感、讓熱血沸騰的吉他聲，是佛拉明哥舞中不可或缺的觸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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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要汗濕多少衣裳，才能跳出這樣的睥睨神氣？二十年的歲月，許金仙女無怨無悔。（許金仙女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