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童年時代,娛樂的種類及機會並不多,遊戲的滿足都需要自己去發掘,因此,反而豐富了生活的內容,因為「節目」仍然可以每天不同。
那時,看「打棉被」竟成為我們發掘視覺兼聽覺的娛樂之一;打棉被的師傅背著大彈弓,手持木槌彈奏出低沉、破碎、有時又帶點清脆的聲音,說起來音調算得上自然起伏、錯綜有致,滿好聽的。
雖然有這麼一個民間故事——一位老婦看人彈琴,不禁流淚,彈琴者得意地問她:「是不是我彈得太讓你感動了?」老婦回答:「不,我是想起死去的兒子,他生前以彈棉花為業的呀!」
這樣的故事,雖然在現成機械生產的棉被當道的今天,不可能產生,卻頗有道理。藝術起源與勞動之間,藝術品與實用器物之間,本來就有密切甚至相等的關係,彈棉花豈不有可能演變為音樂?否則我們又怎會曾經為之著迷?
在機器生產還未發達的時候,由於實際生活的需求,「打棉被」真是處處可見的鄉土行業,甚至也成為畫家筆下的鄉土題材。
彈棉花的形式大致在元朝時定型,據說有黃道婆者,改良了原有的一尺五寸長的彈棉弓,而為一種四尺長,以繩為弦的大彈弓。於是提高了彈棉的生產力。
到了明末,又改進為「以木為弓,蠟絲為弦」的形式,工作技巧也改採「懸竿彈棉法」,如此更提高彈棉的速度。
儘管手工彈棉技術隨時代而進步,本省的「打棉被」行業到了六十年代竟逐漸沒落消失了。我在模糊的印象中,新棉被不僅需要向打棉被師傅訂做,連用久失去彈性的舊棉被,也可以請他再彈過。
棉被彈制過程、根據雙傑傳播公司的採訪紀錄是這樣的:先將初步鬆過的棉花,依需要製作的棉被尺寸大小,平鋪在木製大床上,師傅接著背上彈弓,反覆來回在棉被上彈著,至少來回彈數十次以上,直到棉花表面看來十分鬆軟並且相黏為止;這時以鉛線將棉花定位,蓋在一層麻紗布製的內裡,用熨斗燙平,縫上騎線,再套入被單,便大功告成。
這麼複雜的製作過程,全靠手工,所以手藝再怎麼純熟的師傅,一天頂多做好一床棉被而已,難怪無法和機械生產的產品競爭。
但令這麼精彩的手藝失傳,實在可惜,我夢想「打棉被」被提昇為一項藝術,做為文化資產來保存也行。
更何況,手工永遠有機器所無法比擬的氣質。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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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棉被立石鐵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