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鞭」專責醫院
「與其每家醫院都怕自己成為『SARS感染窩』而提心吊膽,何不仿效新加坡,要求所有發燒病人一律打專線電話,由救護車依據電腦序號分送到指定的專責醫院。到了專責醫院,再經由仔細的門診篩選,來確定患者是否感染SARS?只需要留院觀察,還是必須送進負壓隔離室進行治療?」
張錦文呼籲,在這種一條鞭式的專責醫院中,從初診鑑定、疑似病列、可能病例,一直到重症病例,都有分級分區的專屬樓層來救治,並給予最充分的隔離防護及治療設施,一方面避免感染擴散,一方面病患就留在此地安心就診,不必像現在這樣轉來轉去。
當然,「SARS專責醫院」是一個難以承受的重擔,醫護人員必然避之唯恐不及,因此專責醫院的醫護人員應由各醫院派員支援,以「輪調抗疫──隔離休假──返回原院」的方式進行,再輔以最好的保護設備及優渥獎金,才能讓醫護人員的焦慮感降至最低。
將病患儘快找出,並有效隔離在醫療院所內,只是防疫的第一步。其次,以病患為源頭,將相關接觸者均予隔離觀察,則是防疫的第二步。
別再「趴趴走」!
理論上來說,除了少數難以解釋的「超級傳染源」案例外,一般的SARS感染率並不高,「和病患同住的家人中,會受到染感的比例,大約只有百分之四,」中研院院士、五月中旬才臨危受命,接下衛生署長重任的陳建仁表示。
即使如此,和病患有過接觸的應隔離者仍是SARS高危險群,隔離政策的落實是不能打折扣的。要做好這一點,則繫於全國民眾的公民意識與守法觀念。
在疫情未升高前,許多民眾的確不把居家隔離當一回事。幸好,隨著疫情一波波加溫,民眾對「自我隔離以保護別人」的政策已經能夠認同,像是華昌國宅封街時,大部分民眾即使擔心自己工作不保、孩子課業會跟不上進度,然而抗爭與抱怨已大幅減少。為了落實居家隔離政策,五月十二日開始,對於一萬多名有接觸過病患的A級居家隔離者,內政部更進一步啟動「視訊追蹤管制系統」,以免他們「趴趴走」,對社會造成威脅。
遺憾的是,當國內全力防堵疫情漏洞時,五月中旬,一位馬偕醫院醫師休假赴日本旅遊時出現發燒症狀,他以為自己只是感冒,服用退燒藥後還繼續遊完全程,之後才發現自己接觸的病人中,有人已因疑似SARS而病亡。這件事情引起日本朝野緊張,我國隨即向日本政府致歉。目前事件雖已平安落幕,但如何提高醫護人員乃至於全民的警覺心和公德心,又如何在個人權益和社會安全間取得平衡,都是更迫切的問題。
「夕陽學科」人才凋零
從如火如荼的抗煞之役中暫時抽離,平心而論,台灣和其他同樣疫情吃緊的國家相較,究竟有哪些長處和缺失?
「我們的缺失,其實是過去的優點造成的,」因統籌工作難以推動而在抗疫戰爭中黯然離職的前衛生署署長涂醒哲指出。過去大半個世紀,台灣成功滅絕了天花、霍亂、瘧疾及小兒麻痺症等傳染惡疾,公共衛生方面的成就在全球首屈一指。
弔詭的是,傳染病防治做得太成功的後果,是病人日漸減少,年輕醫師紛紛改走時髦的文明病及老人慢性病專科,病毒、細菌及流行病學等一度被視為「夕陽學科」,學界和醫界也出現嚴重的斷層,專家聚會時往往「舉目所見皆白頭」。
此外,以往在台灣傳染病防治上曾負起第一線重任的各傳染病專責防治機構,如肺結核病院、痲瘋病院,甚至性病防治所等等,也都在營運壓力下一一歇業、轉型;起而代之的一般新建醫院大樓,儘管有著一流設備,卻沒有足夠的、具有負壓設備及獨立空調的隔離病房。有些教學醫院雖重金配置了觀察病毒用的高倍數電子顯微鏡,卻因為無人使用與維修而早就宣告失靈。
長期缺乏疫病經驗,導致官方、醫院及民眾都對周遭的各式傳染病缺乏警覺,民國八十七年腸病毒大流行時,官方就曾一度因為延誤疫情通告而引發軒然大波。此次上至行政院、下至各地方政府及各大醫療院所,幾乎每天固定舉行記者會,疫情資訊的透明度不錯,然而,數萬人居家隔離、封院、封街、全校停課、專責診治,甚至口罩及防護衣等抗「煞」物資的徵用與分配、受害產業的補償紓困等等,SARS牽連規模之大,層面之廣,都是前所未見的。涂醒哲坦承,「大家都在摸索」,只希望能儘快從跌跌撞撞中找出一條生路。
兩岸命運一線牽?
此外,目前SARS既然無藥可醫,因此遠離疫區、隔離病患,讓病毒無法找到下一個宿主而自然滅絕,就成為唯一最有效的防疫手段。偏偏這點,卻是台灣的「罩門」所在。
素有「台灣疫苗之父」尊號的台大醫學系名譽教授李慶雲感嘆,台灣實在和大陸走得太近了,即使疫情已達高峰,在進出兩岸各需隔離十天的情況下,還是有許多人穿梭往返。截至五月二十日,全台從港澳等疫區回國的B級隔離者累計高達二萬五千多名,所幸這些人迄今尚未傳出病例,情況還算良好。
星、港、大陸等地的疫情逐漸平息,反倒台灣的病例數節節上升,已被WHO宣告為全球「疫情傳染最快速」國家,而病毒南北合擊,連官員都忍不住慨嘆自己「追不上SARS的腳步」。難道,台灣疫情的平息竟會遙不可及嗎?
「不必悲觀,」負責SARS病毒檢驗的疾病管制局昆陽辦公室研究員陳豪勇表示,冠狀病毒再怎麼變異,畢竟是一種感冒病毒,而眾所周知,一旦進入夏季,感冒患者就會大幅下降,SARS疫情也可望緩和。
其實你早已得過?
陳豪勇以「疫情氣象師」比喻:要判斷疫病會不會流行,氣候,抗體和病原體是三大指標。
以SARS來說,在攝氏三十五度高溫、或是濕度六十度以上時,病毒的活性明顯減低、存活時間也大幅縮短,尤其在空氣流通的環境中,不到半個鐘頭病毒就會死亡。
至於抗體,也是一項預測疫情的可靠指標。別看SARS令人聞之色變,事實上,再怎麼凶猛的病毒也有人可以不為所動,不會引發重大病徵,這也就是所謂的「隱性患者」。
以民國八十七年的腸病毒七十一型大流行來說,由於此種病毒在台灣絕跡已久,一般孩童體內都缺乏抗體,在當年造成了七十八名嬰幼兒死亡,另有四百多名重症兒留下了終身殘缺。然而三年後,當疾病管制局進行大規模篩檢後,發現在十五歲年齡層的孩子中,竟有百分之六十八的人已有腸病毒七十一型抗體,表示許多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已安度危機。
有了前例,「SARS病毒會不會也是如此?」和涂醒哲同時離職的前任疾病管制局局長陳再晉指出,目前雖說SARS可能病患的死亡率約在百分之十至二十間,然而這個比例可能嚴重高估。由於大規模的抗體檢測試劑尚未發展成熟,專家學者最好奇的全民感染率一直是個未知數,「既然不知道全國感染者的確實人數有多少,又如何估計死亡率?」
陳再晉質疑,像是中國大陸廣東省,在缺乏強力隔離措施、公共衛生資源也不足的情況下,疫情似乎已自然降溫,這是否表示其實大多數人已在輕微感染後痊癒,病毒找不到體內沒有抗體的「新鮮」宿主,只好知難而退?
全力防疫,正常生活
至於偵測疫情的病原體指標,往往可藉著所謂的「中間宿主」來判別。譬如每到夏天,衛生單位就得四出搜尋白線斑蚊與埃及斑蚊,「病媒蚊」指數高的地方,就是可能爆發登革熱的高危險區,必須全面撲滅蚊蟲。
可惜的是,SARS是一種「人對人」的傳染病,少了中間宿主,就少了一項可供監測、示警與隔離的指標。目前學界普遍認為,SARS在此次首度現形、並造成全球近七百名死亡病例後,未來極有可能轉成「風土病」、不時引爆一陣小流行。果真如此,則屬於高危險區的台灣,顯然亟需建立一套有效的流行病學監測方式,才能在下一波疫情出現時早作準備。
疫情走向變幻莫測,台北該封城嗎?台灣該停止上班、上課,關閉公共場所,暫停一切工商活動,讓全國「淨空」十天,讓病毒塵埃落定嗎?面對種種呼聲及建議,前任疾病管制局局長陳再晉以新加坡資政李光耀的八字真言──「全力防疫,正常生活」──為圭臬, 希望民眾能定下心來,不要自亂陣腳。
瘟疫儘管可怕,然而只要釐清癥結,據此制訂政策並落實執行,SARS的傷害應可有效降低。期待疫情退燒後,一個更凝聚、更寬容也更成熟的台灣社會,能隨之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