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橄球人心目中的聖地——台南市,正對火車站大門口外,有一座橄球人習見的「拓克路」(擒抱後被絆倒)塑像。
被拓克路的老人,據說是有「台南橄球之父」之稱的黃茂卿,接球的是大頭市長蘇南成,作拓克路動作的人,面貌已不可辨。
台南市民在雕像下加了一些字:
「誰能夠拓克路台南橄球員!」
「只有一個人,名叫時間。」
橄欖球是足球的孿生兄弟,它起源於對足球規則「一次絕妙地疏忽」。
這個「意外」發生在十九世紀的英國,在英格蘭中部的拉古比學校裡,有位教師名叫威廉,一次他在踢足球時,不小心將球抓在手上,且帶著它快跑起來,大夥覺得很好玩,這個動作使橄欖球就此流行兩百年。

大風起兮,「沙土」揚,是橄欖球場常見的鏡頭。(鄭元慶)
男子漢向它挑戰
橄球允許合法的衝撞,它可跑、跳、抓、撞、推、滾,只要是人類能力可及的動作,都可以表現。一場橄賽約八十分鐘(高中組六十分鐘),與賽的十五人(也有七人制)要在一萬平方公尺之內的球場中來回奔跑,沒有絕佳的體力必不能勝任。這是它吸引男孩子,特別是認為自己有男子漢氣概的人,向它挑戰的原因。
由於橄球十分激烈,為保護對峙雙方,橄球發展出各式各樣的規則來限制彼此的攻擊,因此有:「橄球是一種紳士玩的老粗遊戲(Rugby is a ruffian's game played bygentlemen)」的說法。
橄球與足球比較不同的地方是:球往後傳、對沒拿球的人不准攻擊、倒地後球放手等,這些都是為避免攻守雙方受傷而訂出的規則,但等它傳到新大陸,崇尚自由、個人主義的美國人不耐煩這麼多限制,便把橄球表現能力再放寬,形成更富攻擊性、受傷率更高的美式足球(American Football)。
但人身究竟還是肉做的,打美式足球的人也怕受傷,於是有人在可以變的球具上下功夫,各種稀奇古怪的頭盔、護罩、護胸、襯墊等紛紛出籠,這些配備使美式足球員一個個看起來像太空科幻片的人物。
人類對大自然及野性的嚮往,是沒有止境的,因此無論是橄欖球或美式足球,大家對它的熱愛都有增無減,這可從「超級杯」狂飆掃遍西方世界看出。

左圖:欲知球落誰家?且看誰跳得最高。(鄭元慶)
球不是圓的
以能拼、敢做出名的大頭市長蘇南成,每當有人問起他年輕時玩什麼運動,他總是挺起胸膛大聲地說:「我是橄欖球員」。
專售嬰兒用品、全省有卅一家連鎖店的「麗嬰房」董事長林泰生,廿一年前是建中十七屆橄球隊隊員,這位小名「搭搭」的鉤球員常在接待客戶時,不知不覺地露出他「橄球人」本色。
「我是打橄欖球出身的」,有著一排雪白牙齒的林泰生,和客人聊到興起時,總會這樣介紹自己。
「如果你也打過橄欖球,就會明白這段『資歷』的意義」,林泰生說,「我們彼此知道,打過橄欖球的,必有一些不同。」
四十二歲的葉秀明是另一個例子。他是板橋葉婦產科的開業醫師,也是建中現任橄球校友會的會長。多年來,他每週總要撥出一、兩個晚上和「黑衫軍」共度。
橄球怎麼有此叫人投入、且不能自拔的魅力?
「因為球不是圓的」,淡江中學橄球教練陳博釧指出,橄球是用四塊牛皮縫合起來的,中間充滿空氣,因為形狀不規則,跳起來會很「不乖」地忽高忽低,這種特質使玩它的人有種出其不意的快感。台大橄隊教練張克振也認為「富戲劇性且多變化」是橄球最迷人的地方。

右圖:「球搶到手,趁著別人不注意,快跑!」。(鄭元慶)
愛人及被愛的感覺
特別強調團隊精神,是橄球另一個引人之處。林泰生認為,他所以如此鍾情橄球,就是因為「它讓我有愛人和被愛的感覺」。橄球規則多而繁雜,但分析起來,大都只是在表現橄球的基本精神——捨己為群。
就拿一般人習知的橄球爭球形式——「鬥牛」(也稱正集團)來說吧,一般人只看到一群人在那兒擠來擠去,互相以頭肩碰撞,但這樣「較勁」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個人的利益——照規則,球須由鉤球員鉤出集團外;但鉤球員也只是球的「過客」,他的任務是把球鉤出集團外,讓隊友接應。
橄球的搶球方式——拓克路,更是捨己為群的具體表現。
「拓克路」有點像中國武術裡的「攔腰抱」,也就是用拖、拉、抱、摔的方式,使爭到球的一方,不得不「放棄」手上的球。拓克路最有效的方法是讓對手摔倒在地(橄球規定倒地後球需離手),這需要費點力氣,有時還會受點傷,但大部分的拓克路都會得到補償——「救球」成功,或使敵人在接近得分邊緣時功敗垂成。

司克蘭(鬥牛)的狠勁。(鄭元慶)
吃苦流淚、生死與共
「橄球太重視團隊了」,打了廿幾年橄球的台南市政府工商課課長蔡宮桂說:「十四個人保護一個人去爭取有利的位置、『以身相許』地護球,都是橄球員在打球第一天就學會的共識,橄球員堥S有明星,有的只是製造機會掩護隊友的夥伴。」
現任台大數學系副教授的張海潮,對橄球精神也有他的看法。
「基本上,橄欖球的訓練讓我們遵崇且相信現實生活的一些基本信念,例如吃苦、流淚、流汗及合作、負責等」,張海潮說:「你看台大這一片平整的橄欖球場,多少人的腳步在這兒踏過,多少人的淚水在這兒流過,你知道生死與共的感覺嗎?除了在戰場上,我看只有橄欖球能給我們這些啟示。」
因此,踏出橄球場外的好漢,日後都還是事業上相互淬勵的夥伴。麗嬰房的林泰生在台大時,和幾名體重超過七十公斤的橄球員組成「Seventy Club」,現在這些成員無論是體重或事業都更有「份量」了,但每次聚會時,橄球永遠是他們不變的話題。
台南那一群橄球癡,豪情也不輸北部,現任高雄市府機要秘書邱漢生,是南市橄界的老龍頭,他常和蔡宮桂、台南貨運總經理翁讀勳一起看球賽。他們同時也是台灣橄界四十歲以上「不惑隊」的當然成員。
台灣地區的橄球運動,在這群熱愛者的推展中,悄悄已過六十七個年頭。
這要打從日據時代說起。當時南北幾所公立高中及教會學校,如台北一中(現在的建中)、竹中、南一中、淡水中學等……都有校際間對抗。而在這麼悠久的歷史中,時時為球迷懷念的是建國中學隊。

大腳踢向無垠蒼穹!(鄭元慶)
黑衫軍永不缺席
一般人習稱建中橄球隊「黑衫軍」,因為他們每次出場時總是穿著黑衣、黑褲、黑襪及黑鞋,胸前寫著碩大無比白色「建中」。這是一支「永不缺席的球隊」。
從民國卅五年成軍到現在,建中歷經了四十一個寒暑,參加過台灣地區大大小小的比賽不曾缺席,這在廿年前的時代,也許不是很稀奇的事,但在今天,每提起這項紀錄,大家都會「暫時停止呼吸」一下。
早期的建中隊員,功課好、儀表佳,打球風度也很好,他們年年在台灣區橄球錦標賽的戰果(從第一屆到第十九屆蟬聯冠軍),更讓球迷打從心底敬佩。
能締造如此成績,林泰生校友認為當時校長賀翊新功不可沒。
「賀校長是北平人,他不見得很懂橄欖球,卻知道如何教育學生。我還記得當時操場邊有個木造房,樓梯下空無一物,賀校長知道打橄欖球的孩子,需要更衣及休息,便破例將它開闢成橄球專用室,為了怕打球耽誤課業,他幫我們請來補習老師,當我們灰頭土臉從建中著名操場——『沙漠』中走回時,總有老師或學長在那兒等著我們」,林泰生回憶說。

這位斯文的先生是南市玩橄球的第一人——黃茂卿。(鄭元慶)
OB不老
林泰生指出,當年會這麼拚命打球,堅持的只是單純的「打球孩子不能變壞」的信念而已。
「我們把旺盛體力發洩在球場上,剩下的體力剛好只夠念書和睡覺」,林泰生說,當年和他同時畢業的有十一名橄球員,七位上了台大,而這只是一個很尋常的記錄。比較不尋常的是,畢業之後橄球隊員大多還盡心盡力地回饋學校。
在橄界幾支傳統的隊伍中,都有組織嚴密的OB(校友會),OB之名起於英文OldBoys,原意是指老一輩的球員,後來用來尊稱比自己年長、且打過橄球的學長。在所有OB會中,建中的組織最嚴密,除幫學弟訓練球技外,也提供獎學金,輔助學弟生活需要。
建中霸業維持了十九年,到廿屆台灣區賽時,輸給了秣兵厲馬、準備了三年的南市長榮中學。
「就好像一個小孩養育到廿歲,突然死了」,林泰生慨嘆。建中人抱頭痛哭之餘,埋首苦練,在第廿一、二屆,重獲金牌。但在廿三屆再失霸業,從此之後霸業易主,建中橄隊再沒有贏過。
軟牛皮作球
南部橄球風氣的流行,並不是從長榮崛起後才開始的。實際上,南部,尤其是台南市的橄球風氣,起源得也很早,今年六十四歲、現被尊稱為「南市橄球之父」的黃茂卿是玩球的第一人。
民國卅六年秋天,韓國京城大學畢業的齒科醫生黃茂卿在某一天踢過足球賽後,突然也想效法英人威廉手抓足球的方法,來場橄球賽。
這是個叫人雀躍的想法,南市太平境教會的青年足隊首先響應,他們找來了日本的橄球書,仔細研讀,開始揣摩書中的打法及規則。
卅年前的南部,橄欖球還是個很稀奇的東西,不僅玩過的人很少,見過的人也不多,黃茂卿他們七、八個壯漢到街上買了張軟牛皮,七手八腳縫將起來。黃茂卿還找來一個汽車內胎,將它縫在牛皮裏頭,台南市第一個橄欖球就這麼誕生。
從一塊軟牛皮打起的台南市隊,終於在民國四十七年的第十三屆省運(後改為區運)痛宰當年銳不可當的北市隊,從那一屆開始至今,台南市社會隊沒有輸過。
市長、三仙、粉圓小販
也是台南市人的邱漢生,談起這項記錄笑得合不攏嘴。「我們有的是全力投入的橄球人」,他說,從台南市名流——有「三仙」之稱的辛文炳、翁海棠、林全祿的財力支援,到台南市長的認可,台南市橄球風氣的興盛是其來有自的。
因此,全省至今只有台南市有橄球專用球場。外地人一下火車,象徵台南精神的橄球「拓克路」塑像,當面迎來。
「你認為橄欖球聖地的『風聲』是假的呀!」蔡宮桂舉起一隻大手比划著,六十九年興建橄球場時,我們有一擲千金的南市名流,也有從口袋中掏出兩百元的粉圓小販,別的地方,誰有這樣熱情!
前年十月的台灣區運動會,是台南橄隊爭取十連霸的日子。對台南市民來說,十連霸象徵南市橄運的再出發,大家都很重視;本身沒有橄球隊地主彰化,為了首開彰市橄隊在區運的分數,也從各地招兵買馬,誓死一搏。
兩軍果然在決賽場上碰頭,一邊是為歷史記錄而戰,一邊則是重賞之下的勇夫,戰況的慘烈可知。
這一場比賽台南市由代市長陳癸淼率隊,市府一級主管督陣,數台遊覽車隨行,彰化市民則發動人海戰術,將橄球場團團圍住,盛況比擬當年少棒全盛時期。
有勝利傳統的南市最後贏了這場比賽。但根據體壇人士分析,最後的決賽中,彰化隊上場的球員,居然大多數也是南市人,也就是說,彰化市隊等於南市的第二隊,區運殊死鬥其實等於是南市鬩牆之爭。
要的是全橄界的汪洋
橄球菁英果然都在南部,那麼其他地方不是永遠只能吃敗仗嗎?
邱漢生卻自有說明:我們不要南市橄界只是金魚缸,只能養出幾條小魚;我們要南市是橄界的汪洋大海。
而對所有橄球的熱愛者來說,光有南市這片汪洋顯然還是不夠的:「只有一處有海,可能變成死水的」,一名橄界人士表示。
回顧往事,一九六六年第一屆亞洲盃,我國球隊仍是籍籍無名,前年十月第七屆亞洲盃卻終於躋身前三名,從國際競技的眼光看來,我國橄欖球隊已經走出了一條路,但要維持佳績仍得不停的努力。
橄界有的是生生不息的愛好者,這是一股最不可忽視的力量,誰能「拓克路」這些以身相許的橄球人?真的是時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