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ㄓ食,聞?八月。」
這個「聞」字像不像一個大耳朵的人,正跪在地上祈求,傾聽神的旨意?
根據許輝臆說,判定殷商與奧爾梅克相互連繫的關鍵之一,就是中國人無不知曉的甲骨文。這個長久以來被視為中國最早的古文字,風靡了各地學者來研究。然而你可知道,甲骨文出土其實還不到一百年,而它的發現更是「純屬偶然」?
歷史的「發現」有時是一串巧合。話說西元一八九九年,清朝官吏王懿榮與朋友劉鶚(《老殘遊記》作者)把玩中藥店買回的「龍骨」,赫然發現上面刻有許多類似文字的圖樣。兩人憑著對金石學的造詣,判斷它可能是比金石文字更早的古代文字。
殷商王朝重現世間
這個發現一傳十,十傳百,一個甲骨市場很快展開,許多駐中國的外國傳教士也聞風而至。然而它的「原產地」究竟在何處?中藥商視之為生意機密,不願公開,只透露大約是在河南湯陰縣境內。
西元一九○三年劉鶚從收藏的五千片甲骨中選出一千零五十八片,編纂成《鐵雲藏龜》。其後,隨著羅振玉、王國維、董作賓等人的投入研究,一門專門的學問「甲骨學」逐漸形成。
等到民國十七年(西元一九二八年),中央研究院在河南安陽小屯村附近正式展開發掘時,許多甲骨早已流入市場。然而在往後十年間的發掘中,挖出了殷墟大墓,其中包括青銅禮器及甲骨片。一度被疑為史家虛構的殷商王朝,找到了具體證據,也成為中國信史的開始。
「鐵口直斷」的卜兆
甲骨文就是在龜甲或獸骨上,記載貞卜之事的文字。獸骨多半是牛的肩胛骨與肋骨,龜甲則多半採用腹甲,都是由王畿四周的諸侯所納貢。占卜時燒灼甲骨上鑽過的部位,就會沿著橫的方向出現一條不規則的裂紋,這就是卜兆,卜官依此斷定吉凶。
舉個例子:
癸巳卜, 貞:旬亡 ?
王 曰:乃茲亦ㄓ(有) 。若 。
甲午,王往逐兕,小臣出車馬 (傾也),馭王車子央亦墜。
第一句是卜問之辭,第二句則是卜問的結果:在一旬(十日)的最後一天卜問下一旬的事時,卜兆顯示將會發生異變。「 」字是象徵作祟的動物靈。
雖然經過驅邪的儀式,可是第二天異變仍然發生了。當國君出外打獵時,小臣的馬跌翻在險道上,駕駛國君座車的子央也從車上顛了下來。這第三句就是把往後發生的事刻載下來,以證明卜官是多麼「鐵口直斷」。
這些圖案般的古文字,後人要如何判讀呢?「一般是從東漢許慎的《說文解字》入手,」中研院史語所的文字研究人員袁國華解釋說,中國文字的演變有脈絡可循,可以把其後的小篆、金文(青銅器上所刻的銘文)跟甲骨文對比,再用「偏旁分析法」嘗試解讀。
根據大陸學者胡厚宣,目前出土的甲骨片總數大概在十五萬片左右,可以辨認字型的約有四千多字,得到學者共識的則不到兩千。雖然學者間不時有爭論,然而多年不斷辨字、解意、斷代,仍然一點一滴地拼湊出當時的生活與信仰,殷商王室的大事紀更驗證後代史書的記載。
例如史書曾記載武丁征討鬼方,紂王遠征東夷,這些都已得證。而甲骨文記載的殷王系譜更證明《史記•殷本紀》的世系表並非虛構。
萬物皆有靈
距今三千年前,商王盤庚遷殷(安陽),開始了「殷商」十二個帝王的時代。當時社會以農耕為主,人民都要「靠天吃飯」。為了求豐收,殷人不斷卜問與祭祀相關的神祇,如山川及大地。為了開疆拓土,防範外族來襲,戰爭也是國之大事,開戰前要先卜問誰當主帥比較適合,是否能戰勝對方等。《左傳》就曾說過,「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一國之君更是占卜的焦點,王室所有的公私生活要占卜,從狩獵時要往那個方向去?會不會豐收?到皇后會生男還是生女?會不會平安?甚至連降雨也要憂慮是否與國君的疾病有關。
在當時的思想裡,整個自然界是一個「靈」的體系,萬物都帶有生機。「帝」是自然界秩序的創造者,世界可再分成東西南北四方,各方的總掌舵稱為「方神」,「風神」則負責傳達神意。祖先的魂魄也遍及自然,護佑子孫。大半生研究甲骨文的神父雷煥章說,這個「帝」和西方的上帝不同,祂不是「一個老闆」,而是最初生命的來源。
王室的專利特權
著名考古學者張光直說,在夏商周三代中,殷人似乎是與鬼神打交道最多的,是「巫師中的高手」。
雖然無所不卜,占卜可不是一般平民百姓的權利,而是王室中少數人的特權,由一個擁有許多貞人的神聖集團來執行,最高領袖稱為「巫祝王」,事實上王本身常常就是巫。
可別把占卜看成純屬迷信,它其實有著很實用的目的,統治者藉此控制民眾。張光直說,商王在行動前常需舉行占卜請示祖先,或至少要藉著祖先的意旨作為他行動的口實。
至於奇麗的青銅器,作為祭祀的禮器,也是統治階級的政治工具。誰掌握了青銅器,誰就掌握了政治權力。就像青銅大鼎的三隻腳,在中國古代,政治、藝術、宗教是「頂起一片天」的完美組合。
天上繁星燦爛
近來學者推敲,甲骨文具備形聲、轉注、假借等「六書」,已經是很發達的文字,應該不是中國最早的文字。更早的文字也許寫在木頭或竹簡上,無法保存至今。而十多年前山東的丁公村發現一片刻有十一個字的陶片,距今已有四千餘年。
傳說商曾多次遷都,那麼盤庚遷殷前的早商,乃至先商又是何種風貌呢?
一九五一年河南鄭州的二里崗出土一處遺址,經過碳十四測定,證實是早於安陽小屯的商城。六年後在河南偃師二里頭又發現一個遺址,據推測很可能是歷史傳說中的夏末商初。目前張光直任教的哈佛大學在河南商邱展開發掘,想進一步探尋先商的來源。
甲骨文的出土,重建了一個原本被疑為子虛烏有的王朝;而近幾十年來,大陸不斷出土的新石器時代遺址,不但揭露更早的文字跡象,還推翻了我們自小熟讀的「中原是中華文化的搖籃」。
例如在長江流域,公元前三千三百年,浙江的良渚文化已經產生精美的玉器;而浙江餘姚的河姆渡更早在公元前五千年就有種水稻的遺跡,破了世界最早紀錄。這些常因修馬路、蓋房子或耕田時的「無心發現」,使得中國文明不斷往前追溯,好像天上繁星閃爍,爭相輝映……。
還有多少老祖宗的秘密,有待現代人去發現?
p.27
這片龜甲上刻著求年成好壞的卜辭,上面一道橫紋就是灼燒產生的卜兆,卜官依此斷定吉凶。(中研院史語所提供。見《上乙編 867圖版》)
p.28
民國十七到二十六年間,中央研究院在河南安陽縣展開殷墟的發掘,圖為小屯127號坑出土現場。(中研院史語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