詠螢的詩作不少，以晚唐杜牧這首〈秋夕〉最為膾炙人口。對台灣人來說，詩句中那恍如夢境般的夜景、生活周遭消失已久的螢火蟲，如今都在台中縣和平鄉的大雪山社區重現。

與櫻花開花情形相似，螢火蟲的發生期也是由南向北、由山下往山上蔓延。

3月，嘉義阿里山的螢火蟲季就已展開，經過嘉義瑞里、達邦，台南梅嶺，到了5月中旬，在台中的大雪山社區到達最高潮。

大雪山社區位於台中縣和平鄉西北角，從東勢走東坑街轉進雪山路，在往大雪山森林遊樂區方向第13到17公里之間。這個海拔850-1,200公尺、出雲山（因雲海繚繞而得名）環繞、橫流溪貫穿的社區，位處前往大雪山森林遊樂區的必經之途，生態樣性極為豐富，原就是國際知名的賞鳥地，終日蟲鳴鳥叫不絕於耳，就連黃腹琉璃、白耳畫眉、冠羽畫眉…等台灣特有的保育鳥類，在這裡都有機會見到。

夜光天使

5月，正是桃李成熟季節，大雪山社區的油桐花盛景已過，只剩下少數幾棵樹頭點綴著白雪。滿山遍野已套袋的高接梨還未能採收，甜柿又還沒結果，農作正值青黃不接之際，社區的另一項「名產」──螢火蟲，此刻正熱鬧登場。

來自彰化和美的劉先生一家4口，在大雪山社區的至高點──若茵農場露天咖啡座，一邊享用晚餐、一邊欣賞落日餘暉，準備夜幕籠罩後，移師到社區中「川棟林道」賞螢區賞螢。

劉太太說，她今年已來第2趟，「上一趟來，看到遍野的螢火蟲，真的好感動，開車下山時都小心翼翼，怕撞到牠們。」有了上次的「驚豔」，劉太太特地帶兒女再來一趟，要讓已就讀高中、從未見過螢火蟲的孩子們，也體驗一次「夜光天使」的美麗。

若茵農場主人、人稱「吳媽媽」的何秀貴，全家從高雄移居大雪山社區已經19個年頭，對於當年兒子與螢火蟲的第一次遭遇，吳媽媽印象深刻。

「當時已經當兵回來的兒子，第一次看到螢火蟲嚇一跳，以為是大野狼的眼睛！」吳媽媽笑說，如今兒子吳勢鴻已逐漸接手農場的經營工作，也加入社區護螢的行列。

滿天星光、遍地螢光，是大雪山社區的無價之寶。陳重豪（下圖）解說時，手電筒以紅色玻璃紙罩住，解說完還小心翼翼地將透明觀察盒堛瑪瓣劘峏韘^草叢中。

大雪山的「原住民」

「牠們才是大雪山的原住民，」大雪山社區發展協會執行秘書陳重豪表示，社區做的是螢火蟲「護育」，而不是「復育」，「所謂護育，就是把環境恢復成原樣，還給螢火蟲生存的空間。」

的確，螢火蟲和高山苦花魚及各種鳥、蛙、蝙蝠、蛇一樣，是大雪山的原住民。只是，10年前921大地震之後，大家思考未來要如何立足山區時，才發現牠們的重要性。

大雪山社區只有四、五十戶人家，居民約百人，是原住民區中少有的漢人聚落。早期，大雪山社區是前往大雪山森林遊樂區的中繼站，民宿業發達。

921之後，通往遊樂區的路斷了，遊樂區封閉，昔日遊覽車、登山客不時進出的榮景不再，社區頓失經濟來源。居民開始認真思考，不僅要吸引遊客回流，更要從過去登山客中途歇腳、上廁所的中途站，進一步找出吸引遊客專程來此停駐的社區特色。

天然環境是大雪山社區最大的寶藏，開始社區營造的前4年，社區將每年來自各政府單位的經費約新台幣50萬元，投注在生態環保的教育訓練上，請來螢火蟲之父何健鎔、魚類專家詹見平、青蛙專家彭國棟等知名學者到社區實地教學，努力培養居民對生態維護的知識與共識。

轄區內本就多自然林、竹林，社區居民也半數以生態旅遊、民宿為業，因此沒經過太多掙扎就通過完全禁絕使用除草劑的決議，即便是栽種果樹也儘量少用農藥，果子雖然不能長得碩大肥美，卻甘甜無害。「我們家的桃子不但『有機』，還是『有蟲』的，」陳重豪玩笑地說。

「為了保護環境，我都只用雙手拔草，」今年60歲、擔任社區環保義工的吳媽媽說，自己的農場遍植花草與油桐樹，完全走環保路線。多年呵護下來，社區物種繁盛，景致迷人，無論是觀星、賞螢、尋鳥，或看雲海、走步道，大雪山社區已繼南投埔里桃米生態村之後，成為台中山區另一個生態旅遊新星，一年四季提供遊客不同的自然饗宴。

滿天星光、遍地螢光，是大雪山社區的無價之寶。陳重豪（下圖）解說時，手電筒以紅色玻璃紙罩住，解說完還小心翼翼地將透明觀察盒堛瑪瓣劘峏韘^草叢中。

賞螢「四不一沒有」

「只要把環境照顧好，不愁小動物不來。」吳媽媽說，社區裡有很多寶，青蛙（斯文豪氏赤蛙、莫氏樹蛙）、山鳥（白耳畫眉、白頭鶇、黃腹琉璃）、蝙蝠、蛇……各式各樣的生物都有，「很多教授都來我們這裡做調查研究。」

以螢火蟲為例，台灣63種螢火蟲，大雪山社區有近30種，連對水質要求甚高、數量稀少的台灣特有種黃胸黑翅螢，也在這裡現蹤跡。每年4到5月的「大發生期」，不僅是珍貴的交配季節，也是賞螢的最佳時機。

為了怕打擾「火金姑」的好事，大發生期中，全社區入夜後路燈全滅，曠野一片漆黑，就連由荷商飛利浦贊助、有人經過時才會亮的LED燈也捨棄不用。

在2002年被內政部評選為「總量管制生態旅遊試辦社區」後，6年來，為了「護育」螢火蟲，社區發展協會組成巡守隊，在4到5月螢火蟲的大發生期間，輪流站崗值勤。

在此期間進入社區賞螢的民眾，必須要謹守發展協會訂定的「四不一沒有」賞螢守則──不干擾、不捕捉、不闖入、不喧嘩，以及沒有光害。

為了避免往來車輛的車燈干擾螢火蟲，凡進入大雪山社區賞螢的遊客，必須將車停在距離賞螢區1,300公尺的入口處，以徒步方式進入。遊客拿在手上照明的手電筒，也得依規定罩上紅色玻璃紙，「紅色屬於暖光系，螢火蟲看不到，也就不會受到干擾，」陳重豪解釋。

（上左至右下）大雪山社區的原住民──枯葉蝶、大鳳蝶、蜻蜓、五色鳥、白腹鶇、莫氏樹蛙、大端黑螢、鬼豔鍬形蟲、長臂金龜、霧社血斑天牛。

越夜越美麗？

「川棟林道」是林務局的林班地，也是大雪山社區最佳賞螢處所。

傍晚6點半，天色才灰濛下來，草叢間已出現此起彼落的數點螢光，賞螢步道上的人們不由得興奮了起來。隨著天色趨暗，眼前的螢光點數也越來越多，從草叢中慢慢往上升起、蔓延……，由點到面，從草叢、樹下到樹端，放眼所及，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此起彼落，閃爍著綠、黃綠、橘等不同色調的一片螢海，最後螢光蔓延到天際，與天上的星星連成一氣，直叫人分不出哪個是螢，那個是星。

上萬隻螢火蟲在眼前舞動，四周卻一片寂靜，「此時無聲勝有聲」，所有賞螢人都感動得說不出話來。

一般人或許以為，螢火蟲越晚越多、越夜越美麗，事實上不然。「螢火蟲活動力最強、數量最多的時間，是日落後的1-2小時，」經過6年的學習觀察、已對螢火蟲瞭若指掌的陳重豪說。

就如同蛙鳴、鳥叫一樣，螢火蟲發光主要也是為了求偶。一開始，雌螢會在草叢中、葉片上閃爍螢光「勾引」雄螢，雄螢則一面放光回應，一面四處飛舞、尋尋覓覓，一旦獲得雌螢青睞，便雙雙對對躲進草叢中交尾。

這場求偶之舞，可持續約20天，每天大約晚上七點半左右是最高潮，8點以後螢火蟲的數量會減少，「人家成雙成對後，就只剩下孤單無伴的羅漢腳和魅力有待加強的魯肉腳了，」陳重豪打趣地說。

（上左至右下）大雪山社區的原住民──枯葉蝶、大鳳蝶、蜻蜓、五色鳥、白腹鶇、莫氏樹蛙、大端黑螢、鬼豔鍬形蟲、長臂金龜、霧社血斑天牛。

孤芳難自賞

「囊螢照書」，是古人勉人刻苦力學的勵志故事，雖然在科學上它是不可行的美麗神話，但今人打著螢火蟲的光芒，卻也真的照亮了「生態旅遊」之路。過去9年，大雪山社區越來越多居民仰賴經營民宿、生態導覽為生，也吸引了像陳重豪這樣的年輕子弟回流。

然而，或許是受景氣不佳影響，或許是有利益糾葛的地方就會有紛爭，今年在螢火蟲大發生期的尾聲，發展協會內部因是否繼續提供巡守員便當費（每晚150元、一人輪值）而出現爭執，最後的結論竟是「撤崗」！

撤崗後，車子大剌剌地開進了賞螢區，孩子們大呼小叫，甚至還有遊客把螢火蟲裝進背包裡、抓進車裡載走。

「只要想到有人在抓螢火蟲，就會輾轉難眠！」撤崗後，經營「賞星悅木」民宿及生態導覽的陳利卉心中忐忑不安。夜不成眠的她，乾脆去賞螢區察看，不意正巧目睹有人將螢火蟲抓上車，人單勢薄的她連忙急call吳媽媽前來幫忙勸阻。

吳媽媽說，大部分遊客經過勸阻都會放掉，但也有些人會惱羞成怒，「我們想找管區警察出面，但他們卻說於法無據，」吳媽媽無奈地說。

究竟要如何維護這個「社區之寶」？6年多來，大雪山社區的居民不斷努力向螢火蟲學習，暗自發光，卻又因「恐畏無人識，獨自暗中明，」以致一連串內爭外擾也隨著知名度攀高而浮現。收放之間如何拿捏？不僅考驗著大雪山社區的居民，也考驗著台灣的生態觀光前景。

大雪山社區位置圖

（上左至右下）大雪山社區的原住民──枯葉蝶、大鳳蝶、蜻蜓、五色鳥、白腹鶇、莫氏樹蛙、大端黑螢、鬼豔鍬形蟲、長臂金龜、霧社血斑天牛。

（上左至右下）大雪山社區的原住民──枯葉蝶、大鳳蝶、蜻蜓、五色鳥、白腹鶇、莫氏樹蛙、大端黑螢、鬼豔鍬形蟲、長臂金龜、霧社血斑天牛。

「川棟林道」是大雪山社區最佳賞螢地點，為了不破壞火金姑的好事，在螢火蟲大發生期，禁止喧囂，也不准車輛進入。

（上左至右下）大雪山社區的原住民──枯葉蝶、大鳳蝶、蜻蜓、五色鳥、白腹鶇、莫氏樹蛙、大端黑螢、鬼豔鍬形蟲、長臂金龜、霧社血斑天牛。

（上左至右下）大雪山社區的原住民──枯葉蝶、大鳳蝶、蜻蜓、五色鳥、白腹鶇、莫氏樹蛙、大端黑螢、鬼豔鍬形蟲、長臂金龜、霧社血斑天牛。

（上左至右下）大雪山社區的原住民──枯葉蝶、大鳳蝶、蜻蜓、五色鳥、白腹鶇、莫氏樹蛙、大端黑螢、鬼豔鍬形蟲、長臂金龜、霧社血斑天牛。

（上左至右下）大雪山社區的原住民──枯葉蝶、大鳳蝶、蜻蜓、五色鳥、白腹鶇、莫氏樹蛙、大端黑螢、鬼豔鍬形蟲、長臂金龜、霧社血斑天牛。

（上左至右下）大雪山社區的原住民──枯葉蝶、大鳳蝶、蜻蜓、五色鳥、白腹鶇、莫氏樹蛙、大端黑螢、鬼豔鍬形蟲、長臂金龜、霧社血斑天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