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邊境到大門──體檢小三通

文‧李國盛　圖‧林格立

2004 8月

百年燈塔伴大旗，戰士鼓勇守邊疆。東引岬角上英國人所建的白色燈塔，見證了大陸－馬祖－台灣三方關係的變化；驍勇的前線戰士，現在也擺起姿勢，成為招徠遊客的活看板。

基於「促進金門、馬祖地方繁榮」及「推動兩岸良性互動」需要而試辦的小三通，轉瞬已三年。

三年來，「金門到廈門」、「馬祖到馬尾」的兩條小三通路線，成功打開了金馬地區民眾及台商前往大陸的快速、直接管道，使用旅客人數緩步成長。由於原本預期的大陸觀光客來台旅遊並未開放，大量大陸人士入境可能造成的治安問題完全沒有出現；另一方面，經濟層面上，金馬民眾期待的「過境經濟」和觀光消費的效益也未能落實。

雖名為試辦，「小三通」事實上已無法走回頭路。特別在全球化、國界大開的今日，我們該問的是：小三通的經驗帶給國人什麼啟示？從小三通到大三通，我們還需要做好哪些準備工作？

「一只公事包打天下，螞蟻雄兵的台商精神不變，只是場景隨時在替換，」坐在馬祖南竿島福澳港的候船室裡，「台幹」吳先生這麼說。

當中國大陸發揮強大的磁吸效應，全世界資本和人力紛紛匯集，自然不容台商缺席。深入大陸十年，四十歲不到的吳先生在大陸的身分已由經營投資轉而為人作嫁、吃人頭路，由「台商」變成「台幹」。

像他這樣的台商台幹，估計光是福建就有六萬多名。回台休假結束，吳先生早上十點由桃園出發，下午兩點不到，已出現在福澳港的候船室。

候船室裡，台商、本地人或是回鄉省親的大陸新娘，由各人的裝束一望而知。這一天，海象良好，候船室三十幾個人個個氣定神閒。

「叫我小吳吧，」不願透露名字的吳先生說。這天下午等著上「金龍號」的人群中，提著公事包的只有兩位，他是其中之一。

民居混雜著軍營，結合是現實上的不得不然。但由於全國性「精兵政策」的影響，駐軍逐年減少，東引人也亟思振興經濟之道。

兩大之間難為小

過客是沒有名字的。長期以來，人口稀少的馬祖列島來來往往的，其實都是這樣的過客：從早期的阿兵哥，到現在的台商和觀光客。過客萍蹤不定，馬祖人的經濟卻得仰賴他們。從「戰地前線」到今日的「小三通轉運站」，馬祖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她的優勢和劣勢，以及一種「兩大之間難為小」的尷尬。

位居閩江口外，馬祖列島距離台灣本島的基隆港足足有一百一十四海浬，而列島中距離大陸最近的高登島，相隔則不過九•二五公里。

早在民國三十八年前，馬祖和對岸交流頻繁，人們稱黃岐是「裡山」，馬祖是「外山」，儼然屬於一個共同的生活圈，在經濟和生活上彼此互通有無，而家人、姻親和兄弟之間分居兩岸的情況也非常普遍。民國三十八年，兩岸進入分立時期，邊防趨嚴，但即使是軍事上對立最險峻的時期，漁船仍不斷穿梭來回於閩江口地帶。

一九九二年，長期承載著邊防重責的馬祖卸下戰地政務，駐軍由高峰期的上萬人逐次下降。阿兵哥移防後，漸失經濟支柱的困境，讓馬祖的海上交易更趨熱絡，「馬祖人要漁產，大陸漁民則要換手錶、手機等，是一種常見的以物易物的海上貿易方式。」

酒甕連天，酒香兩岸齊飄。受益於小三通，馬祖酒廠馳名的「八八坑道陳年高梁」，已正式進軍大陸市場。

國境之西看三通

二○○一年，在龐大民意的要求下，政府對於金馬民眾的生活需求以及兩岸的善意往來做出積極回應，「『兩門』對開、『兩馬』對跑」的小三通開始試辦，金門與廈門，馬祖與馬尾，正式搭上了線。

三年時間倏乎而過，原本樣樣從簡的小三通輸送鏈慢慢成型。特別是去年南竿機場完工後，由台北松山機場起飛，再經由南竿福澳港開船到對岸的馬尾只要區區三小時，方便程度更甚金門。

而快速小三通航道成型後，原本觀望的業者也開始將不定期載人航線轉成定期，從每週二、五固定兩班，發展成今日週一到週五，每天兩班，班次堪稱密集。再配合上單程僅台幣七百五十元的低廉票價，經由馬祖小三通前往福建台商聚集的福州，或由福州轉機前往大陸華南和其他地區，「馬祖－馬尾」航線的確有其優勢。

不過，雖然有了固定航班，且單程的費用也遠比經由香港、澳門轉機低廉，縣政府和陸委會甚至以補貼方式換取業者保持固定航班，然而預期中繁榮地方的經濟效應卻沒有出現。

這一天，當金龍號緩緩駛出，福澳港迅速恢復寧靜，有「馬祖本島」之稱的南竿島，似乎又陷入午寐狀態。

特殊的地理位置，多變的氣候型態，三月到五月，馬祖的濃霧常常讓機場關閉。一到冬天則經常是東北季風肆虐，動輒高達九級的風浪，擔負海上交通的台馬輪就得停擺。輪船和飛機被禁足的日子裡，馬祖十足是個孤島。如果考慮到這種難以掌握的變數，即便由馬祖前往大陸比金門更近，台商也往往望之卻步。

「馬祖人都是看天吃飯的，」經營假期飯店的陳賽香無奈地指出。

老天難測，世事也未必盡如人意。「由前線到兩岸交通的轉運站，馬祖長期扮演一種『功能性』的角色，」連江縣議會曹以雄議員指出，開放小三通前，馬祖人企盼台商和大陸觀光客能帶來商機。而今大陸遲遲不願開放一般民眾來台觀光，再加上台商過境效益不如預期，馬祖人失望難免。

小三通各點相對位置圖

轉運或掏空？

根據陸委會統計，小三通實施三年多以來，利用「馬祖－馬尾」航線來往於兩岸的旅客總計約一萬一千七百名，平均一天不到十名，其中台灣和大陸民眾的比例約是四比一。

而只佔其中極低比例的台商更是行色匆匆，他們往往剛出機場就直接搭計程車到港口準備出境，除了船票在內的交通費外，能「貢獻」給當地的其實相當有限。

「對於馬祖人來說，小三通比較大的意義其實還是打開了島上居民的生活空間，前往大陸探親、旅遊與娛樂的人數大大增加，」曹以雄指出。

期待中的大陸旅遊潮和過境台商絡繹不絕的景象並沒有出現，而貨運量受制於准予入境的開放項目與在地居民的需求不符，也始終在谷底盤旋。就經濟上而言，小三通反而讓馬祖人將大量消費移往物價更便宜的對岸。而在生活用品的消費外，馬祖人在大陸置產、投資也愈來愈普遍，反而造成馬祖本身的市景蕭條。

回顧小三通實施初期，政府將金門、馬祖地區的產業和治安衝擊列為觀察重點，並希望從中累積經驗，為未來的大三通預做準備。而今，大陸人進不來，治安當然沒有問題，但「小三通讓金馬資金大量湧向大陸，當然會影響政府後續開放大三通的意願，」陸委會的一位官員指出。

隨著經濟部開放金馬地方產品輸出大陸地區，馬祖的第一批「八八坑道」陳年高梁已在去年九月登「陸」成功，打破了「貨品只進不出」的窘境，「更重要的是，只要愈開放、愈方便，再配合加強查緝，民眾走私就會減少，」曹以雄認為。

而在去年固定航班後，「馬祖－馬尾」航線的使用人數也大幅成長，較前兩年平均不到兩千人，成長到一年將近三千人。事實上，為方便使用小三通，連馬祖地區的戶籍人口也呈現緩步成長，由三通前的六千八百人慢慢回升到將近九千人之譜。

冷灶慢燒，小三通逐漸加溫，背後投注的心力驚人。

「小三通不是開船就好，前後端的交通配套也很重要，」連江縣交通局局長劉德全指出。

連年以來，行政院每年編列三十億「離島建設基金」，其中有將近三分之一用在馬祖，有了中央的資金挹注，馬祖原本薄弱的空運系統迅速獲得改善，無論是原本跑道短、只能目視進場的北竿機場跑道東移工程，或是耗資十九億元新建的南竿機場，都是在不到三年的時間內接續完成的。

有鑑於目前往來馬祖和台灣本島之間的僅有台北航線，限制住了中南部台商使用馬祖過境的意願，在連江縣政府和航空業者的努力下，馬祖往來台中和高雄等地的航線票價已送交通部審核，今年秋天前可望順利開航。

政府努力為台商的小三通鋪路，但如何向對岸民眾招手？卻顯得力有未逮。

「開放大陸人士來台觀光無法操之在我，」上任以來，就以「小三通」和「發展觀光」作為主要施政目標的連江縣長陳雪生承認，但他也指出，無論經濟效益是否達到預期，小三通已不可能走回頭路。展望未來，「免稅專區」或是「邊境合作專區」，將會是下一步的努力方向。

「小三通」外，金、馬一致將「觀光」視為最後救贖，除了離島風光化，戰地文化更可為兩地加分。圖為東引島駐軍的「蛙人操」表演。

兩處戰地一樣情

事實上，長期擔任「海峽屏障」的金門和馬祖，此刻正歷經了同樣的經濟活動轉型的過程。長期的大量駐軍慢慢精簡，過往以賺阿兵哥錢為主的行業逐漸蕭條，無論是洗衣店、撞球間甚至是計程車數量，都已大量減少，迫使兩大離島不約而同地將小三通和發展觀光列為主要施政目標。

而無論是僑鄉文化、戰地文化和閩南文化合一的金門，還是原始質樸，擁有完整的閩東風格建築聚落和稀有燕鷗的馬祖，其觀光資源都不可謂不豐富。

但自然環境、歷史人文和地理歧異，也使得離島居民對台灣本島懷有強烈的疏離感，「每當颱風來臨，台灣離開暴風圈後，馬祖的風雨才正要來，」陳賽香舉例。距離產生疏離，除了加強交流外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經濟與生活的自然需求，讓金馬民眾心態上有向大陸靠攏的趨勢，而兩岸未來的交流勢不可擋，小三通的實施，或許正可引領國人重新審思金門、馬祖的橋樑中介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