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前的望安是——
「出外人」回答別人來自何方的問話後,面對困惑的眼神,他得加上一句:「就在澎湖嘛!」
現在的望安是——
藝術工作者、建築學者、觀光客給予不同評價的地方。
望安變了嗎?
澎湖是台灣的離島,望安島在澎湖本島外十八浬,是離島中的離島。
在現代化與開發高漲的聲浪中,這塊遠離塵囂的土地,在外人眼中得到了極端不同的評價。
三個月前,東海大學美術系的學生到這裡教小朋友畫畫,一位隨隊採訪的記者記錄了他們剛踏上斯土的感覺:在望安島的渡船口——潭門港上岸後,幾乎見不到一棵樹、一棟現代建築物,以為這是荒涼小島。
但是,早也有人看出望安島耐人尋味的一面。
從台北到屏東的海岸,電影導演曾壯祥一個鄉鎮挨著一個鄉鎮,找電影「殺夫」的外景,但總覺得不符合純樸、原始的漁村風味。經攝影家張照堂推薦,望安成了影片的主要場景。

抓魚是望安孩子的看家本領。(鄭元慶)
天清水藍人淳樸
在建築學者眼中,望安也深具魅力。尤其是望安島西部的中社村,保存有一百五十年歷史的閩南三合院建築。澎湖縣政府計畫成立民俗文化村,李乾朗、尹章義、夏鑄九等建築學者,一致認為中社村應首先列為保存的對象。
除了有形的資源,望安還保存許多現代人失落的「無形資源」。
離開望安,東海大學學生接著到了馬公,比較之下,他們發現望安的孩子學習熱情較高,作品取材偏向大自然;而馬公學生的作品明顯受到外來次文化影響,如電視機、卡通人物、汽車等。
外來文化少,換來的是清朗的天空、靛藍的海水和純樸的民情。一位外地人曾有如下的經歷:晚上九點到島上唯一的正式旅館「望安小吃部」,在門口喊了好幾聲:「有人在嗎?」一直沒有人應聲,他索性到客廳坐下等。後來有位婦人帶著一個小男孩由外面進來,看到他時顯得有點害羞、靦腆,在客廳轉了一圈就退了出去,看樣子也是尋訪主人而不得。第二天早上,他和老闆娘第一次照面才知道:昨晚兩位「不速之客」,一位是老闆娘的母親,一位是老闆娘的兒子。
純樸的民性,警察也受惠。望安分局勤務組的一名警員說:「這裡沒有什麼狀況,主要勤務就是支援港警所管理船隻出海登記及安全檢查。」

清朗的天空、靛藍的海水、如茵的草地,望安島遠離塵囂。(鄭元慶)
離島還有離島
望安鄉隸屬於澎湖縣,現有居民五千多人,總面積十三點七八平方公里,不過是台北市的廿分之一。但它有十八個島嶼。
面積最大的望安本島古名八罩,為行政中心。繞完該島一圈,可以看到七美、貓嶼、花嶼、將軍、東吉、西吉、東嶼坪、西嶼坪八個離島;當中,除了七美在行政上獨立成為澎湖縣的一個鄉外,全部劃入望安鄉內。
望安十七個離島中,以將軍嶼最大,花嶼最特殊。
將軍嶼,約有居民二千人,密度比望安本島還高,且多二、三層樓房。這是因為村民早期即從事珊瑚打撈,因而收入豐富,外流人口較少。
花嶼則是台灣省最西、最接近福建省的所在,和望安本島相距十二浬。島上房屋與將軍嶼類似,大都是兩層的水泥樓房,但是聚落規模很小,只有一百三十戶左右。島中央是一片起伏不平的丘陵地,除南面坡地稍緩、適合築屋居住之外,其他各方沿海均為陡峭的斷崖絕壁。此地居民都靠捕魚為生,對外交通也全賴漁船。
除了將軍嶼,包括花嶼在內的十六個離島都人煙稀少,甚至完全無人,頗為蒼涼。所以有「花嶼無花,貓嶼無貓」的說法。
這裡不賣魷魚絲與鹹酥餅
一般所稱的望安,幾乎都指望安本島,島上有東安、西安、水垵、中社四個村。商店寥寥可數。一家三張座位的美容院、兩家雜貨店、一間「小」小吃店和一家去年剛落成、附設小吃部、三層水泥馬賽克建築的「豪華」旅社,全集中在鄉公所所在的東安村。在望安,甚至買不到澎湖的特產魷魚絲與鹹酥餅。
目前望安最普遍的娛樂是看電視;皮膚曬得黑黝黝的孩子,還有別的消遣:叉魚、玩水、看海、聽海的故事。
從小到大,望安人都與海脫不了關係。他們世世代代以抓魚為主業,個個對海洋瞭若指掌,練就了一身與海搏鬥的好身手。
望安出船長
十五、六年前遠洋漁業發達後,改變了不少望安人的命運。當時,國內成立不少漁業公司,望安漁民由於經驗老到,被高雄許多船公司視為最佳的吸收對象。「從基層船員做起,天生好手的本錢,使得不少人攀升至船長」,鄉長彭娟娟說。
據澎湖漁會望安辦事處主任吳安雄的估計,約有二百位望安人做了遠洋漁船船長。
當了船長後,不少望安人更進一步自組公司。現住在高雄經營漁業公司的顏信雄,目前擁有五艘遠洋漁船。十八年前,他正值而立之年,卻放棄經營有年的小工廠,半路出家跑船去。
「當時我的職務是輪機長,一趟兩年跑下來,我進步很多。由於下決心做出成績來,別人對著海想家時,我卻拚命學。學從水流判斷方向、學打漁技術、學惡劣天候下如何與海搏鬥;第二趟出洋時,老闆就升我做船長了」,顏信雄說他能很快進入情況,是因為小時候一天到晚聽大人談起海上生活。
他鄉做故鄉
像顏信雄一樣,許多人就算有了財力,卻礙於望安先天的限制,選擇了高雄或馬公為遠洋漁船事業的基地。
「遠洋漁船一次出海就是兩、三年,需要事先準備很多的補給品,望安物資匱乏,沒有辦法達到這項要求」,澎湖漁會望安辦事處主任吳安雄說。
而且,望安本身胃納也有限,以捕獲的鰆魚來說,百分之九十九都賣到外地,本地沒有漁市場,必須把魚送到高雄或馬公漁市拍賣。何況,望安漁港設備不佳、灣澳格局不大,根本擺不下百噸級以上的遠洋漁船。
於是,望安本地只能以沿岸和近海漁業為主,目前三百多艘漁船中,除了幾十艘十到廿噸級的撈珊瑚船,其餘都是舢板、機動漁船,吸引不了年輕人;年輕人都往高雄、馬公跑,受僱於遠洋漁船公司。他們一出海就是經年才回,由於漁船在高雄或馬公卸貨,除非專程回家,否則就睡在船上或當地船公司宿舍。
原本從光緒十九年以來,望安本島人口就一直呈現負成長。現在,遠洋漁業的發展,人口外流的速度更快了。
老人守家園
鄉公所秘書陳錫華感慨地說:「望安人口一直流出去呀!真實人口只剩戶口中的五分之四,宛然成了老人樂園。」
在望安的海岸旁、涼亭中,不時可見老人三五成群地閒聊。潭門港候船室一位八十歲的老太太說,她家堨u留有一位五十多歲的兒子照顧她了。
外流較嚴重的中社村,以前是有房子就有人在,現在繞著村子走一遭,十戶當中倒有六、七戶空著。荒廢比較嚴重的,從半掩半張的雙邊木門望進,房頂屋瓦甚至已塌坍一半,小院落也荒草蔓生,偶而其中攀爬著翠綠的絲瓜藤,順牆向天生長的挺拔態勢,倒是廢屋中生意最盎然的。
中社村村長陳延井,今年六十八歲,親眼目睹它由熱鬧轉趨寂靜。「現在只有五十戶,三、四百人」,他的兒子雖然有意接他到台灣,基於對家鄉的愛戀,他穩然不動,每天上山看顧牛群。
遠洋漁船,帶走了年輕人;望安原本就蕭條的農業,更形沒落。
望安地質與澎湖本島相似,以玄武岩為主;每年九月以後,東北季風極強,致使原有表土被吹失,砂石層畢現,加上缺乏腐植質,土壤極為貧瘠;可耕面積雖佔全島百分之五十五,但因經濟效益不高,多只種些花生、玉米等供自食。
自從遠洋漁業發達,鄉人遠揚,廢耕地更多,耕地目前僅見於住家周圍或是零星散佈於山坡上。各人田地以咾咕石隔開,既畫界又擋風。
出過六個前清秀才
站在鄉公所後面的小坡地上,極目所見的綠色牧草地,零零星星點綴著肉牛。
由於廢耕地多,每隻牛享有的空間很大,這是望安人外流「讓」出來的耕地。
純就經濟的角度來看,在望安養牛並不合算。此地缺水,種牧草的成本比台灣高一倍以上,每公頃政府一年要補助二萬五千元左右,是成本的百分之九十五。而且因為氣候不好,牧草收成次數較少,加上牛放牧比圈飼熱量消耗大,澎湖的牛都比較瘦且生長速度慢,到目前還只被當做副業。
過去由於天然條件的不豐,「生活困難,加上大部份人終日泛舟海上,隨時有生命危險,使得早期望安島的居民,多希望子孫能通曉詩文,以光大門楣。許多文獻都曾提到望安島有濃郁的讀書風氣」,中原大學建築系副教授林會承在一篇研究望安島聚落的文章中提到。
望安國小老師許明晃說,包括他的祖父在內,目前已知望安在清朝年間出了五位文秀才、一位武秀才,以及一位貢紳。「當時,望安和大陸通商,經由頻繁接觸,受到大陸文物的影響,而見賢思齊。」
望安國小七十年
即使在日據時代望安仍弦歌不輟,私塾的漢文教育和日文教育並行。民國五年,日本在望安設置澎湖馬公學校的分校,也就是望安國小的前身;這是澎湖縣最早設立的離島國小。
但在人口急速外流後,另一所水垵分校在三年前「關門」。僅剩的一所望安國中和望安國小,每班平均學生人數在最近三、四年間由四十人減到廿人。
去年,望安國小成立七十周年,廣發請帖邀回了近千位校友,使得大家看到了一位八十多歲的第一屆老學長;也使得離家十八年的顏信雄,再度踏上家鄉的泥土,與卅年前曾在望安教書的張宗禹老師重溫師生情。
當時的校長洪金枝,也沒想到會有如此熱烈的場面。「留在望安的校友熱心地蒐集校友名單、發請帖,很是轟轟烈烈地幹了一場」,她說。
不論是離鄉背井或留守家園的望安人,只要是參加這場聚會的,至今都仍覺意猶未盡。他們甚至相約,明年夏天在台的望安人要組團回家鄉,坐著船,在老鄉親、老同學的陪伴下,環繞望安鄉各島一周。
留住一塊淨土
留在望安的人,覺得望安在逐漸「老去」,這些望安的「出外人」心中,對目前的一絲絲改變也都很敏感。顏信雄說,過去人多時,望安還有其他服務業,像中藥店、花生油店。現在,只剩下雜貨店、小吃店。但因逐漸到來的觀光客,倒是有二、三家卡拉OK店。
「交通熱絡大概是望安最大的改變」,另一位今年四十七歲的望安國小校友說:「卅多年前讀小學時,對外沒有交通船,一整個月吃不到米飯、青菜,僅以自種的地瓜絲、高粱佐餐是常有的事。」現在,望安對外交通,空中,每天有二班小飛機飛高雄、七美、馬公。海上,則有恆安輪、光正輪二艘交通船與馬公對開。
早上,由馬公出發的交通船一駛進望安島潭門港,鵠候的人群立刻忙著卸貨,觀光客也下船了;另一艘待發的小船,則響著引擎準備載人、貨到對岸的將軍嶼。這大概是望安最熱鬧的時間與地方了。
望安人希望留住這份熱鬧。在農、牧、漁各種產業發展性有限的情況下,觀光幾乎成了唯一的希望。
但出門在外的望安人則為此深以為憂。他們擔心這塊淨土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