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弔詭,市場若要充分運作,還不能沒有「投機」存在。台大財務金融研究所教授邱顯比指出,「投機」的英文原意是「猜測」,不管利率、匯率、股價還是國際上的各種大宗原料物資,在目前的價格水準和它「應有」的水準間,往往都存在著落差。能看出落差所在,並正確預測走勢的人,就可以獲得利益。從這種觀點來看,「投機」是一種市場潤滑劑,讓大家更有誘因進入市場,也讓某樣商品的價格能更快地反映其「真實價值」,使市場更有「效率」。國際投機客的黑手?
危險的是,「真實價值」往往是抽象、甚至根本不存在的。以泰銖來說,早在八十六年二月及五月,泰銖就在國際投機客看貶放空下承受過貶值壓力,但當時許多經濟學者都支持泰國的官方說法,認為泰銖並沒有高估、泰國有足夠的實力支撐其幣值。若不是投機客無端掀起波瀾,緊咬不放,泰銖或許可以逃過一劫,東亞的金融風暴也無由發生。
林炯垚指出,投機客最令人質疑的是,他們先進行「摜壓」、「放空」動作後,再藉著國際媒體或跨國金融機構放話,無異是一種「內線交易」。他透露,在台幣貶值前約一星期,就開始有人在網路上散放台幣將貶的消息,加深了大眾的恐慌,最後果然驗證了網路上的預期、或說是「呼籲」,給人一種「彷彿背後有一致性的操控」之感。
這類疑點,在資金無國界,百萬位元組金錢在彈指間就能挪移的情況下,要想釐清非常困難,需要各國緊密合作,包括資金往來的帳目透明化等等。再加上投資和投機一線之隔,動機很難區分,更增加了查緝的困難。
不論動機為何,林炯垚指出,一旦有大型機構放話,資訊本身就有很強的暗示效果,結果個人的「猜測」(或惡意的扭曲)一傳十、十傳百,演變成市場一致的預期。當市場因為恐慌而出現一面倒的盲動力量時,任何人都使不上力,只有等著收拾殘局了。集體歇斯底里?
不幸的是,恐慌、盲動,正是金融經濟的一大特徵。考茨曼在《金錢之死》中就點出,百萬位元組金錢在全球各地挪移轉手,而傳遞這些數字的電子網路是極端「神經質」的,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引發一陣歇斯底里。彼得.杜拉克也認為,比起一分錢一分貨的傳統金錢,「虛擬金錢」本質空洞,因此更容易受到謠言及意外事件的影響而波動。
以十月二十七日的紐約股市崩盤為例,邱顯比指出,美國股市的大多頭已經走了十年,從五千點、六千點、七千點一路走來,很多人其實早已提著一顆心,隨時準備逢高賣出、落袋為安。只是看到前面那些膽子小、太早出場的人都少賺了一大段行情,因此始終下不了決心。
正巧這個時候,一九八七年「黑色星期一」的十年輪迴說甚囂塵上,加上東南亞股市、匯市暴跌,促使眾多投資人下定一個「賣了」的決心。同樣的心理在市場內激盪,形成震耳欲聾的共振,才導致紐約道瓊工業指數暴跌五百多點。換句話說,儘管美國目前的經濟情勢一片大好,遠勝於十年前的低迷,但在市場恐慌情緒蔓延下,不理性的盲動竟使得「末日預言」弄假成真。
不可思議的是,正當全球股市因紐約暴跌而驚慌失措時,第二天紐約股市居然大漲三百多點,彌平了前一日跌幅的六成。更劇烈的暴起暴落也發生在香港股市──十月二十八日先跌掉百分之十三.七,第二天又漲回去百分之十八!這種任何股市名嘴都無法自圓其說的瘋狂走勢,似乎真的只能用「集體歇斯底里」才能解釋。
虛擬世界,吃人世界?
然而,既是歇斯底里,莫非可以看作一場惡夢,夢醒就雨過天青了無痕,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對載運億萬金錢的電子網路來說,是的;但對數以百萬計、因恐慌而拋售的個別投資人來說,卻可能造成無法彌補的實質傷害。
在公營電信單位上班的張先生就是一個例子。因為聽信第四台股友社的慫恿,張先生在八月間台北股市九千多點時進場,用整整五年辛勤工作的積蓄,以一百五十多元的高價換來六張台積電股票。十月中旬台股大跌,眼看就要跌破七千點關卡時,自認「心臟沒那麼強壯」、只求趕快從連日驚嚇中解脫的張先生,以一百二十餘元的價格賣出股票,一年省吃簡用的積攢就此泡湯。
「幸好自己存款不多,損失也有限,」張先生還安慰自己,不像隔鄰楊老師把退休金四百萬通通丟進去,從笑逐顏開到愁雲慘霧,短短幾個月損失已上百萬。一輩子安份老實的她受不了老公兒女的埋怨,已幾近崩潰邊緣!
金融市場是吃人市場嗎?身為國內證券期貨市場的管理者,丁克華並不同意。近幾年來,在國內外一波緊似一波的催化下,台灣金融市場正朝著多元化、自由化與國際化的大方向加速前進。譬如八十五年台股指數期貨在新加坡SIMEX市場推出後,拖延多年的「期貨交易法」終於通過,丁克華雖深知期貨操作的高風險與高失敗率,但與其讓台灣商品被國外市場炒作,不如自己加入戰場,掌握主控權。
在證管會的籌劃中,台北股市的市場深度和廣度也將大幅提升,將來凡是通過審核的外國公司,都可來台發行TDR(台灣存託憑證)甚或原股掛牌上市,讓國內的投資者有更多元化的選擇。妄念未除,別闖金融世界!
丁克華認為,金融交易固然有其虛妄與投機的一面,也可能導致無數投資人傾家蕩產,然而,主其事者「不能從個別投資人的角度去考量,而要以國家資源的配置效率來考量。」他指出,在自由開放的市場中,資金自然會往有競爭力的地方去,譬如高獲利的高科技產業會受到投資人的青睞,而績效不振的企業或產業就自然遭到市場淘汰,使得資金的利用更有效率。
再說,隨著投資人的程度提高、歷練豐富,自負風險並享有較高利潤的「直接金融」行為,在歐美先進國家的比重都越來越重;股票、債券、基金、甚至期貨,都已是上班族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反倒「間接金融」(例如銀行存款任憑銀行處置,存款人全無風險,也沒有額外利得的金融行為)日益萎縮。
「世界的趨勢如此,不可能反其道而行,」丁克華表示,一般人固然可以選擇心如止水,不去徵逐帳面上的數字遊戲,但如果金融世界持續擴張,金錢的價值可能變薄,單靠微薄儲蓄將難以度日。
這樣說來,世紀末的人們,終是無法自外於詭譎無理性的金融世界?答案或許是無奈的肯定。然而,面對摻雜太多貪婪虛妄的市場,惟有能保持澄清觀照,破除妄念的人,才有較大的勝算。
持此觀點,邱顯比指出,金融操作本身不是壞事,但必須秉持平常心與理性,而理性則來自知識與了解。譬如股票本就是一種需要長期投資才能看出效益的金融商品,只要投資人不奢求一夕致富、不受短期震盪影響,以績優股票為標的,長期下來多半能有不錯的收益。否則,時刻牽掛、殺進殺出,股票一支換過一支、金融商品一種換過一種,結果錢沒賺到事小,還賠上了人生。
在疑惑猶存時,不妨回味一下哲人的智慧。在《先知》中,紀伯倫質問人們,「什麼是匱乏的恐懼,豈不只是匱乏的本身麼?」他又說,「當井水滿溢時你仍害怕口渴,這渴豈不是不可解的麼?」
無有恐懼、無有奢求,現代人的理財觀照,就從這裡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