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是一種心情、一種意志，也是一種訓練。

作為一個一輩子在既定軌跡上運行不敢稍有逾越的人，關於旅行，不費腦筋也不留烙痕的觀光跟團很多，但說到自助旅行，特別是孤身、帶點探險及蹇蹙意味的旅行，我的經驗就少得可憐；唯一比較貼近的一次，是多年前在紐約遊學，課業不重，因此有一些浪遊的空間。

記得當時，孤單置身異鄉，第一個感覺是無邊際的、令人恐慌的自由：手中雖有一大張地圖，卻沒有指明的路徑，ABC各式路線攤在眼前，但哪條路線才和自己相關？有什麼相關？去與不去有什麼得失？又有誰在乎？意義要自己找，沒人可以商量，只能在擺盪中選定一條路走去。

第二個感覺是孤寂。當夜霧逐漸籠罩，宿舍的寂寥分外明顯，有時想，如果就這樣從地球消失，可能要等遠在萬里外的家人等不到一星期一次的電話時，才有人發現吧？

不安全感，也是一直揮之不去。有幾次為了留在資訊教室趕報告，破了自己午夜前一定要回到宿舍的鐵律，在夜風颳起滿地紙屑、酒罐鏗鏗作響中急急趕路，行經路口，幽暗處一個個垂首坐著、似醉似睡的流浪漢，總會讓我渾身筋肉繃緊，深怕他們撲將上來（雖然學者早有研究，流浪漢的攻擊性極低，否則也不致淪落街頭）。

一直到快回台灣前，踏遍了曼哈頓，學會自在地享受孤獨，也交到了一些朋友，一起去參加幾場露天的爵士夜、歌劇夜，才發現紐約的夜閒適得很，一點也不危險，對於已錯失的頗覺懊惱，也發誓以後不要再自己嚇自己。

我不知道有沒有人是天生可以融入的「旅人」，但我發現，謹小慎微如我者，如果有機會、有時間，也可以開發出天性裡深藏的漂泊與不羈。這遠非壯遊，也不是行腳，但的確有種「越旅行越裡面」、透過第三隻眼看了世界也看了自己的了然。

這次光華的封面故事「貧窮旅行」，重點除了旅行，還有特別適合年輕人、以小錢出遊的種種方式，像是志工旅行、打工度假等。比起以往「窮家富路」（在家省吃儉用，出外則吝惜不得）的老觀念，這真是時代的進步。

記得有本書寫過，「窮人被綁在空間上，富人被綁在時間上」，2007年光華做香港報導時，記者也發現，在貧民聚居的香港「深水」，許多大陸移民因為捨不得花錢坐地鐵，竟然來此多年，從沒去過僅8站之遙的繁華港島。如今，有各國政府和民間團體的各式各樣補助，家境不寬裕的孩子，只要花一點額外的體力或心力，也可以出門遠遊；現在既然大學畢業生的失業率直創新高，與其提供他們庇護式的短期就業機會，不如拿出同樣的錢讓他們做貧窮旅行，一定可以學得更快、更多。

當然，青年旅行，孩子要肯短暫地捨卻安逸、迎向未知，父母也要能放手讓孩子闖蕩，而人生本就是一場旅程，不斷地藉一次次的小旅程來觀照、回映、體悟大旅程，是很重要的，不僅年輕人需要，任何年紀的人都需要。

本期光華還有幾個專題和暫時性的出走、放下、放空有關，像是被形容為「動態禪修」的大笑（因為大笑時思維暫時停頓，可以一念不生），或是「無垢舞蹈劇場」拒絕為演出而演出的空緩美學，或是淡水河以減法思維出發、力求「不要再做什麼了」的生態廊道……。

只要有這種心、有這種訓練，其實不一定要遠遊，也不拘是在做什麼，那一種把握當下、令人沈浸其中的優遊感，都會讓你身心鬆快，獲益無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