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總統雖以將近766萬票、58%的超高得票率勝選,但鑑於另外544萬、42%選民的心聲也不容忽視,本刊特別製作此一專題,採訪前民進黨副總統呂秀蓮、「第三社會黨」周奕成、「泛紫聯盟」簡錫&,請他們提出對新政府的疑慮、諍言和建議。
我覺得馬總統上台後,最大的挑戰還是在兩岸關係,如果他要展開兩岸談判的話,需要社會共識,而這牽涉到3個比較大的社會工程,要趕快進行。
第一是社會安全體系的建立。因為兩岸最大的風險不在所謂的主權爭議或國家安全,反倒是民眾切身的社會安全、貧富差距問題,而且這不能只看短期。
兩岸經貿開放其實是全球化的一環,它帶來的M型化衝擊是非常大的,雖然短期內因為企業、觀光業大家寄予厚望,都在期盼榮景,所以對那些不會太計較;但一兩年後,差距出來了,有錢人變得更有錢,其他人卻沒有得到什麼好處,那就會形成很大的忿恨不安,所以馬先生應該預做準備,趕快建立一個社會安全網。
第二則是要趕快建構新的國家意識。因為馬先生會讓另一半台灣有疑慮的就是,他是不是代表老國民黨、甚至是李登輝之前的國民黨?
當然在這方面,馬先生做過許多努力,證明自己認同本土,但他還需要在老國民黨的「大中國」和民進黨的「台獨」兩種神話迷思外,去建構一個新的國家認同,一種新論述,也就是台灣到底是怎樣的國家?「中華民國在台灣」到底是怎樣的狀態?這不是像面對中共時,用「擱置爭議」就可以帶過去的。
例如民進黨認為,國民黨從頭到尾都是外來政權;而國民黨則堅稱自己從頭到尾都是合法政權,因為1946年南京制憲時就有台灣代表參加,還有開羅宣言等等。但當初蔣介石其實只是代表盟軍來台行使佔領權,之後卻沒有讓台灣行使自決權,這還是佔領,所以那種從頭到尾合法的說法,是以國民黨為中心的觀點,而不是站在以台灣為中心的觀點來說的。
對此,我的建議是馬英九應該採取李登輝先生的觀點,就是國民黨曾經是一個外來政權,但因為經過多次民主選舉,有了堅實的民意基礎,已經本土化,所以不再是外來政權了。
雖然如此,我認為綠營(我稱為「第一社會」)和藍營(「第二社會」)還是很不同的,而顯然馬英九對那另一半的台灣是不瞭解的。即便他花了很多時間去中南部做long stay,其實還只是侷限在基本上對國民黨友善的範圍內,但對那些把本土價值和本土政權視為最優先、連民進黨的貪腐都不能動搖,或是像前總統府資政金美齡那樣說出「會投給馬英九的,不是台灣人!」的那半個台灣,他其實是不瞭解的。
所以我認為新政府應該要儘快建立一個新認同,也就是找到一種方法去解釋這一切,讓本省人也好,外省人也好,大家都覺得自己可以在這個解釋裡獲得安頓,可以安身立命,不必再擔心會受到排斥或欺壓。
就這一點,我想新教育部長鄭瑞城的任命是好的,因為他一直都是本土派,也是自由派,在威權時代就支持民主化,所以會讓另一半人感到安心,覺得至少台灣教育的主體性、台灣本土意識可以延續下去,不會再扭轉回大中國那一套。
但也正因為「中國」這個因素太強了,國民黨和民進黨又各有其歷史堅持,因此除非有一個新的、包容性的國家認同,否則很多公共政策的理性討論是不可能展開的。尤其像剛才提到的,再過一兩年,當因兩岸開放帶來的貧富差距逐漸明顯時,事情會更棘手。因為光是經濟上的不公平還不太容易動員,但若經濟的被剝奪感再加上國族主義的被壓迫感──國族主義是人類歷史上最強大的力量,所謂的「外來政權結合中國欺負我們台灣人」,那社會的對抗就會更激烈了。而我認為目前這種對抗並沒有因為馬英九的超高當選票數而緩和,反倒是方興未艾,需要非常小心的處理。
第三個工程是修憲,除了可以用1990年代以後的多次民主化選舉來賦予這部憲法合法性地位外,最重要的還是它功能性上的缺陷。我們認為議會內閣制因為注重協商,比總統制來得穩定,否則總統每4年一換,全世界都要猜這回新總統是誰,台灣會變成怎樣。事實上全世界實施總統制的國家只有一個成功案例,那就是美國。
當然,總統直選已成為台灣民主化的象徵,不可能取消了,但明確規範總統與行政院長的職權,這是可以透過修憲做到的。現在總統最大的權力是可以任命行政院長,不需經過立法院的同意。而行政院長唯一的權力來源就是總統,因此必須對總統言聽計從,這也就是為什麼之前的總統親信或女婿一通電話,就可以讓部會首長乖乖聽命、體制規範幾乎蕩然的原因。
但總統行使職權的機制並不明確,總統府的功能只是維持國家元首的榮典,總統並不批閱各部會公文,他不是well-informed,他不知道文官體系──我們文官體系的素質是好的──的考量是什麼,為什麼做這樣的決定,他的資訊往往來自私人──他的親信、民間友人或企業金主之類,這很危險的。
總之,為了長治久安,為了歷史評價,我希望馬總統能儘快進行這3大工程。如果做得好的話,可以建構出一種新的社會團結,並且有效地讓那沒有把票投給他的另一半台灣信任他,最終希望有一天,台灣不再有「這一半」跟「那一半」,把對立打破掉,這就是他最大的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