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前些年流行一句話:「到東南亞——旅遊去!」
近幾年則流行另一句話:「到東南亞——投資去!」
如果撥電話找成衣廠或鞋廠老闆,秘書小姐的答案很可能是:「頭家到東南亞看工廠囉!」
投資熱潮,已像旋風般襲捲東南亞……。
十一、二月,正是東南亞最怡人的季節,微風徐徐,暖陽煦煦。
從台北到曼谷的飛機上,一半坐著是拎著○○七手提箱到泰國談生意的投資人。而曼谷大大小小的旅館,也紛紛掛出「客滿」的告示。客人有很大部分來自台灣,不是來觀光嘛,就是來勘察投資環境。
素有馬來西亞「矽谷」之稱的檳城,新的電子工廠一幢幢建起。不少國內的業者頭戴帽子,身穿短袖Tt恤,四處走動,親自監督工程的進度。
而馬尼拉五星級的「菲律賓大飯店」(Philippines Plaza)咖啡座上,時有西裝筆挺、台灣來的投資者在此開會,他們談笑風生、興致勃勃地互換商情。
曾幾何時,我國商人已紛至沓來地在東南亞設立了另一個辦公室。對外投資,成為台灣企業界人士熱烈討論的話題,不少人更付諸行動。
也許,原來「MIT」的球鞋,現在仍是「MIT」,但生產國家已從「TAIWAN」搖身一變為「THAILAND」了。然而,工廠的老闆仍是「台灣客」。
天下雜誌最近針對一千大製造業和三百大服務業負責人進行調查時,發現有十分之一的企業負責人,有意把投資移向海外。
這並不是突發而來的潮流。

這是馬來西亞華人拜的「土地神」,相當於我國的土地公。台灣投資者入境隨俗,也供奉祂祈求財源廣進。(王煒昶)
大勢所趨,投資海外
根據經濟部統計資料顯示,我國對外投資在民國七十二年以前,金額相當有限。
細數從頭,我國第一件正式申請的對外投資案,是在民國四十八年到馬來西亞設立水泥廠。
東南亞因為華人多、離台灣近,打交道容易,早期國人對外投資遂集中在此地區。但大部分投資規模都很小,如同早年日本來台投資的翻版。
七十三年起,由於「加勒比海方案」的執行,政府開始推動對外投資,以致投資金額有所成長。
七十五年,對外投資金額首度超過五千萬美元;七十六年則因外匯管制放寬、新台幣升值、國外貿易保護主義的高張、國內工資上揚、勞工短缺……等因素,使得國內廠商紛紛「轉向」,對外投資因而蔚為風氣,金額躍升至一億零二百七十五萬美元。
去年更成長至二億零二百七十六萬美元。
而美國和東南亞地區,分別佔了我國對外投資的前二位。
以貿易型態和技術層次來看,對美出口佔我國總出口比率幾乎達一半,「山姆叔叔」可說是我最重要的貿易夥伴。
一般說來,赴美投資約分兩種:一是到當地設立貿易據點;另一種是為了規避美方所設立的貿易壁壘,而到當地生產。

泰國曼谷郊區的工業區蓋起一幢幢廠房,它們的主人多半來自中華民國。(王煒昶)
親密夥伴
到東南亞的投資金額雖不敵美國,但以件數來論,東南亞以佔總投資地區的六成拔得頭籌。而主要類型在於「技術出口」,我國廠商提供技術參與當地合資企業的經營,如食品業;此外,也有提供機器設備參與經營的,像紡織業的整廠輸出。
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步步難。」若非情勢所趨,廠商是不會如此熱衷到海外打天下的。
「做生意,如期交貨最重要,在台灣幾乎已經不可能嘍」,生產聖誕燈串的東裕電器公司董事長王任生強調,尤其是季節性的產品,今年一慢、明年訂單就沒了。
「東南亞許多國家失業率高,人浮於事,找工人不是問題」,在菲律賓的嘉裕公司副總經理陳精奮說。
中華經濟研究院在調查中發現,我國目前各業前往投資意願較強的,在製造業方面包括塑膠、電器電子、運輸工具(主要是汽車零件製造)、化學製品、紡織業等。

印尼的天然材木資源,十分吸引投資者。(王煒昶)
環肥燕瘦,各領風騷
而經濟部推動國人赴東南亞投資的重點項目則是:
馬來西亞,以天然資源的加工利用及中小型基礎工業為主。
泰國,以農產加工、礦業開採與加工、鞋業、玩具、成衣、電氣為主,相關的產業機械為輔。
菲律賓,則以木材加工、水產養殖、食品加工、石礦開發及加工、成衣、塑膠加工、收音機、電視機等電子工業及零件。
印尼,以天然資源的利用為主,包括農產品栽培、加工和木材的處理、合板加工和石化工業。
根據中華經濟研究院調查,廠家願意到國外投資的原因,以利用當地廉價勞力為首要理由,其次是確保或開發當地市場、避免匯率損失等。
在早期,對東南亞地區的投資偏重於原料的取得,例如到印尼、馬來西亞等地投資開發木材。
近年來,由於當地保護資源意願的抬頭,加工型態的產業取而代之,遂成為外人投資的主流。此外,因先進國家的配額限制,利用東南亞國家的配額出口到歐美,也是主要的投資動機。

警衛帶槍,是菲律賓馬尼拉街頭常見的景象。(王煒昶)
一塊大磁鐵
「最重要的是,泰、馬等國的工資,幾乎只有台灣的十分之一」,旅菲的中華協會理事長洪啟川說,這對勞力密集的工業而言,是最大誘因。
除了新加坡和香港,我國投資偏重於貿易業外,直接對外投資以泰國、馬來西亞、印尼、菲律賓為最重要。它們像大磁鐵,吸引了磁場內的投資者。
從經濟部根據東南亞各國投資主管機構的統計資料可看出:今年一至八月,我商向泰國投資委員會(Board of Investment,簡稱BOI)申請總投資額達三億二千萬美元;一至九月,我向馬來西亞工業發展局申請而後核准的資本額達八千八百萬美元;在菲律賓則達一億六百萬美元;一至六月,在印尼則是一千九百九十一萬美元。
然而,實際的數字可能不止於此。
按照泰國政府的規定,如果不申請政府獎勵,投資案件可逕向商業部(Minstry of Commerce)登記,不須經投資局。而馬來西亞則規定投資金額在二百五十萬馬幣(約等於一百萬美元)以下的製造業,不須向貿工部申請執照。
在眾多飄洋過海、前仆後繼的投資者中,有人成功渡海,但也有不少沉船的失敗者。究竟該如何避免失敗呢?

我國至海外設廠,不但把技術轉移,對減低當地失業率也頗有貢獻。(王煒昶)
凡事豫則立
聯華電子公司總經理曹興誠曾比喻到開發中國家投資為「登山」,食物、睡袋、帳篷,甚至盥洗用品,定得事先考慮周詳、準備妥當,才能行動。
談到海外投資須考慮的事項,本身開貿易公司的輔大國貿系前系主任林邦充建議宜注意:政治因素,如當地是否常有政變或對華人態度友不友善等;經濟因素,如外匯是否足夠、幣值波動大小等;勞工因素,如勞工素質低、生產力差,就是工資便宜,也不划算;投資環境,如當地政府的優惠政策程度等。
總括而言,先前作業,不外乎認清環境、了解法令、慎選投資夥伴……等,而藉助專業律師、會計師及政府有關單位來做好徵信工作,更是成敗的關鍵。
其實,光是認清環境,就是一門大學問。
「對外投資就像結婚一樣」,台商泰國工業開發服務中心董事長吳濬哲比喻,千萬不能隨便找對象。事先定要了解對方的背景、個性,是否與自己「門當戶對」。

泰國人民信佛虔誠,民性溫和,這在我國投資者眼中是一大優點。(王煒昶)
唐伯虎點秋香
人人都想求得如花美眷或金龜婿,但是,理想歸理想,還是得衡量自己的條件和長相,別太好高鶩遠。「沒有一個環境是十全十美地放在那裡,等著你去投資的。」旅菲台灣工商協會副秘書長鄭霖生說,最好權衡本身的需求,取其利多而弊少者,才是上策。
由於投資者多半是小中企業,經不起大風險,因此更須小心。
「我是先到醫院做全身身體檢查,在醫生認為狀況良好的前提下,才大膽到海外考察市場」,輔大國貿系教授林邦充笑說,光是七十五年後半年,就出國七次,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在「相親」的過程中,投資人非得睜大眼睛,仔細斟酌不可。泰、馬、印、菲可說是各有千秋,(有關各國投資詳細情形,本刊將陸續登載)到底該選那一個呢?

工資低,勞工來源足的東南亞四國,是我國勞力密集工業海外投資的好去處。(王煒昶)
泰國將成第五條小龍?
「東南亞是最適合我國中小企業前往投資的地區,其中又以泰國的環境最佳」,經濟部投資業務處促進組組長吳鴻祺在一場演講中公開指出,泰國有心繼我國、港、新、南韓之後,成為亞洲第五條小龍,因此願以我國過去的發展經驗為基礎,投資者到此成功機率相當大。
「影響投資意願是重大的因素,不外是政局的安定和社會的和諧程度」,駐泰國遠東商務處經濟組組長蔣傳富認為。
泰國偶有不流血政變,但政局大致可稱穩定。泰國種族單純(種族同化程度高,百分之八十的泰人有華人血統)、篤信佛教的社會,少有種族糾紛。
泰國工資低廉(最低日薪約二.七美元),但工人素質卻不惡,再加上推行以出口為導向的工業政策,頗符合我國邊際產業轉移陣地的方向。
「工會力量薄弱,通貨膨脹率低」,歐洲「經濟學人」週刊一篇專文明白地指出到泰國投資的優點。

東南亞國家這群樂天知命的漢子,並不適合用「台灣模式」來管理。(王煒昶)
鍾鼎山林,各有所好
而距離較遠、海關作業慢、公共設施的缺乏(港口飽和,卸貨慢,使工廠有斷料之虞;道路不夠,交通擁擠;通訊設備不足,聯絡困難)和行政效率低落,是泰國最大的致命傷。有人也因泰國的語言溝通困難及子女缺少華文教育等因素而放棄。
中華經濟研究院副研究員陳添枝在一篇文章中寫到:「就經濟發展的步調而言,馬來西亞至少領先泰國十年。」在菲、泰、馬、印尼中,馬來西亞的公共設施,(包括交通、港口、電訊等設施)和銀行金融體系,最為完備和周延。
馬國經濟發展較早,因此工人所得較泰國高(最低日薪約六.一美元)。工資雖高,相對而言,工人素質也較佳。
但在一般投資者的眼中,種族問題是考慮的重要因素。這對我國投資者雖無直接影響,但有人認為馬國政府在簽證和居留上的謹慎,值得注意。
天然資源是印尼最吸引人的地方。礦產、林產的豐富,令人心動。此外,工資低廉也是一大優點(最低日薪約一美元)。但「印尼制度未立、法治鬆弛,種族間關係緊張,對華人不甚友善。在經濟政策上有『國有化政策』,出資比率有嚴格規定,並有雇用當地人的限制」,中華經濟研究院的研究報告中指出。

東南亞國家投資環境相對評分表(圖表)。 說明:5分表示對外人投資活動最有利,1分表示對外人投資活動最無利。 資料來源:經濟部投資業務處。(王煒昶)
政局、經濟相攸關
工資低(最低日薪約三美元)、距離近、溝通容易(菲人多能講英語,華人多講福建話),是投資者青睞菲律賓的原因。「搭飛機,一小時四、五十分就到了,和從台北到台中的時間差不多」,旅菲中華協會會長蔡順利瞄了瞄手錶,笑道:「台灣的早報,菲律賓下午就可以看到了!」
可是,政局的動盪、治安的混亂,行政效率低、公共設施不足及工潮,卻也成為投資者裹足不前的理由。
有人說,在這幾個國家發展,如有良好「關係」的維繫,可增加不少便利。而「咖啡錢」的支出,也是辦事時不可或缺的。
等工廠開始動工了,迎面而來的便是管理問題。大部分業者異口同聲地說道:「管理上要『入境隨俗』,依當地國土民情『因材施教』,才能奏效。」
眾所周知,東南亞這幾個國家的人民個性多半「樂天知命」,「由於物產豐富,不做事也能過日子,因此對工人不能施加太大壓力」,一位業者含蓄地表示,台灣嚴格的管理方式在此並不適用,否則會引起勞資雙方的衝突。如此一來,工作效率打點折扣就成為無可避免之事——這是投資人必須作的心理準備。
很多業者指出,缺乏諮詢服務是碰到的困難之一。「買地、租廠房、找合夥人……,都需要有高人指點迷津」,在馬來西亞設廠的連哲原就吃過兩次虧,繳了許多學費。

猜一猜這是那一國的女工?對了,馬來西亞!(王煒昶)
「私奔」與「明媒嫁娶」
「事實上,經濟部有關部門和駐外單位,就是很好的『老師』,但是很多人不知道利用它」,經濟部一位官員指出,因為投資人當初是未經「核准」出去的,自然而然避免與官方接觸。
毋庸諱言,廠家到海外投資的例子不少,但透過正式管道向政府申請的卻有限。舉例而言,從泰國官方的資料顯示,我國廠商在當地投資金額十數倍於我國投審會核准的對外投資金額。「哎呀,有苦衷的啦!」一位業者嘆道。
勤業會計師事務的投資部門主管劉嘉玲曾表示,廠商最常反應的是,現行對外投資和技術合作審核處理辦法的規定過於嚴苛,不切實際。
例如,目前申請人須符合「公司實收資本額須在二千萬元以上,負債比率不得超過百分之三百」的條件,事實上,我國企業的負債比率偏高,能夠「過關」的並不多。
此外,在公司法方面,還限制轉投資總額不得超過公司實收資本額的百分之四十,直接限制了廠商對外投資的能力。
由於現階段我國對外投資採「審核」而非「報備」制,但現行法規無法配合業者,因此對於對外投資事業也就不易管理,也造成補手(業者)「漏接」(無法得到幫助)的情況。
經濟部呼籲這些廠商「歸隊」,並聲明不會追究及催討稅收。

馬來西亞是回教國家,作禮拜比什麼都重要。工廠必須暫時停工來配合。(王煒昶)
紅娘愛我,我不愛紅娘?
部分廠商對當地投資環境了解不夠,需要靠合夥人提供各方面的協助,因此慎選合夥人是對外投資的勝利關鍵。「如果沒找到『最佳拍檔』,一不小心就可能血本無歸!」京都皮革公司董事長廖芳洲提出警告。
除了自行找專業律師、會計師作徵信工作,做好一切法律手續及防衛措施外,求助政府有關單位也能少走許多冤枉路。
而自許為「媒婆」的經濟部投資業務處更大聲疾呼:「不要忘了我們這個紅娘呀!」
投資業務處處長黎昌意在各種座談演講中提醒:國內有意到海外投資者,可到投資業務處索取基本參考資料。如想進一步尋找海外合作夥伴,還能透過該處向其駐外單位洽詢。

馬尼拉一家成衣工廠的六英雌——最高的女生是來自台灣的針車技術指導,其他則是曾至台灣受訓的菲國女將。在這裏,中菲合作無間。(王煒昶)
已經「動」了起來
除此之外,融資問題對投資者也是一大考驗。
俗語說「大軍未到,糧草先行」。由於在海外告貸、融資不易,投資者都希望國內的金融機構能把「勢力範圍」延伸至海外,以支援廠商的對外投資。
中華經濟研究院還針對廠商的疑難雜症向政府提出建言,如在法令部分,如以「報備」代替「審核」制,加速與主要投資國訂立「雙邊貿易租稅協定」等。在工業政策方面,如獎勵開發資源與取得技術的海外投資;促成海外投資事業成立「海外投資事業商會」,以集合智慧,發揮協商的功能……等。
其實,政府也正在「行動」當中,「過去由於外匯管制,政府對海外投資要求甚嚴」,黎昌意處長指出,但在經濟自由化、國際化和解除外匯管制後,這些條件已逐一放寬了。
而目前政府正朝著「提高誘因」和「剔除障礙」兩方面著手。如給予特別融資、保險以降低風險;與各主要投資國簽訂「雙邊貿易租稅協定」,以避免重複課稅;協議投資保證,給予廠商實質的安全保障。
現在,行政院正在核定投資廠商財務標準的修正案,一旦通過後,投資者就不必再受以往資本額和負債比率的限制了。
雖然政府配合的步調在投資者眼中稍嫌緩慢,但令人欣慰的是:政府已經開始「動」了起來。而業者也一致期待:動作能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