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初,我訪問馬祖,又到了東引海濱,海風勁烈,浪花如雪,驚濤拍岸,激盪有聲。仰視巨石上鐫刻著父親所書「其介如石」的手墨,強勁的腕力,堅挺的筆鋒,這一切豈不正都象徵父親革命一生的偉大人格和精神?這就是我每次來到東引前哨,要在這塊巨石之前肅然默立、徘徊流連、不忍遽去的原因。
昨天,我到中部訪問,夜宿日月潭。晚間靜坐潭邊廊際,湖水淪漣,與月上下,梵鐘清越,聲聲入耳,不禁回想當年在此,隨侍父親到慈恩塔祖母王太夫人像前行禮;日間父子泛舟湖上,夜間靜數鐘聲,父親總要指示治學修身之道。記得六年前,父親在此為我講解大學和中庸,認為大學一書不僅是「初學入德之門」,是一種方法論,而且是一種做人做事成功立業的大道理大學問,所以「教人治人的人,無論就知識範圍的教育方法,或就道德範圍的政治哲學來說,都不可不懂這大學之道」。而中庸闡發的道理,可說是一種本體論,大學與中庸兩者要融會貫通,因為這兩本書「乃是一部哲學與科學的相互參證,不僅是心物並重內外一貫,而且是知行一致的最完備的教本」,所以要稱之為「科學的學庸」。
父親要我領悟這些「做人做事成功立業的大道理大學問」,還一再的指示我:
--為人處事,首先要立心,而立心要著重心意初動之時,也就是動機,一要求其純正,一要求其善良,這「正」與「善」就是做人做事的根本;
--凡做一事下決心,先當靜心澄慮。心境要寧靜、要安定、要周詳、要無所畏懼。下定決心之後,即毅然決然行之。
--貫徹決心,執行任務,要主動,要積極,勇往直前,不成不止。
父親這許多慈祥愷悌的訓示,一言一語都深深鍥入我的腦海,歷歷如繪,此時觸景生情,不覺涔涔淚下,不覺夜之已深。
父親大去之後,雖然沒有留下物質的遺產,卻有著其影響無可估量,其價值無可比擬的精神遺產,這些精神遺產見之於幾十年來的演講、著述、接談、會議、教育訓練之中,特別是永遠留存於許許多多人們的印象記憶之中。這些精神遺產都是父親為國家復興、為世界和平奮鬥一生的血汗所凝成,也都是父親的思想、精神、睿智所累積。國內有一位學者曾從歷史的角度,直接指出:「蔣公的偉大,已為全世界有識之士所公認。他的偉大究竟何在?」接著他謙遜的說:「像筆者這樣僅能見其一偏的人,只知道蔣公能容、能忍、能有琚B能堅定,有貫徹始終的毅力,有不屈不撓的人格。這些,似乎皆不足以形容蔣公的最偉大之處。他的最偉大之處,在於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於舉世認為絕望之時,發揮至大至剛的革命精神,扭轉了乾坤,創造了奇蹟中的奇蹟,使得奄奄一息的中華民族有了新的生機,自由世界的前途頓現光明。」由此我不禁想到美國一位已經去逝的總統說過的誠摯之言:「蔣總統是一位真正具有歷史性的偉大人物」,「蔣總統是一位有偉大力量和偉大人格的人」。父親的偉大思想、精神、德業、人格,實在是和歷史、和國家、和民族有著不可分的關係。
父親一生,事親以孝,報國以忠,待人以誠,處事以公,律己以嚴,而在我的有知之年,都承受父親的訓誨,庭前責教,手諭督勉,以及思想、精神、行事的潛移默化,時時刻刻,我都在慈暉教澤之中。
父親逝世,已屆兩週年,悲慟之情,如海益深,思親懷恩,久而彌切,現在雖年事日長,而回想父親的慈教嚴訓,如在保育之中,但是忽忽兩年,檢點起來,於公務,於德業,都覺愧對父親遺訓,中心哀悚,實不能已。尤其父親逝世,我原當遵禮守制,服三年之喪,不事公務,但是國家正當多難之秋,懍於「效死勿去」之義,不得不勉遵中央決議,銜哀受命,墨絰從事,追隨黨國先進,相與同志同胞,共同實踐國父遺教和領袖遺訓,兩年以來,一切言行云為,都一以遺教遺訓為本,兢兢業業,惕勵自持,然而心中所最為不安的,總覺未能有點滴的成績可以告慰於父親之靈,當然還是由於體會不深,行之不力,以致實踐不及百一,今後更當盡其思慮實踐所及,深自檢肅,以為日課的重溫,以為知恥知病的針砭,以為德業日新又新的箴規,困勉力行,決不稍怠。
在我的體驗中,父親的思想和德業,表現了性命之學和經世之學的均衡和統一,尤其在國民革命大業上,表出了一種「其介如石」的崇高的革命人格、革命意志、革命信念和革命精神。人們多認為中國歷來學問,注重實踐,尤其注重道德的實踐,終之學問、德性、事功為一體的發揮,父親革命一生,就是如此的一個偉大歷程。
父親有一句話使我終身不敢忘的,就是「我們既做了一個人,尤其做了一個革命者,就要盡力來完成愛國家、愛人民、報國家、報人民的革命事業,不愧人子,無忝所生」。所以在中國國民黨第十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我向全黨同志報告說:「經國自己沒有什麼可以奉獻給黨、奉獻給各位同志,就只有赴湯蹈火的精神,為了黨、為了國家,前面即使是一個火坑,我會毫不猶豫的跳下去」。這也就是我的一種自誓:今後當對黨國多作貢獻,盡我忠孝之心,庶幾不愧為一中國國民,為一中國國民黨黨員,亦不愧為蔣氏之後人,希望由此能在德性上、人格上、精神上,「不愧人子,無忝所生」。
中華民國六十六年四月三日
經國恭記於日月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