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要掐鳥脖子,它會受傷。這樣才對,乖乖摸它羽毛,媽媽才高興……」,袁太太聲音很大,但速度慢,且語氣分外柔和,聽來有點怪。
只要聽聲音,袁先生就知道她在和阿傑講話。阿傑今年五歲,重聽、心智發展遲緩、手腳不靈活。
他是袁家新添的「小兒子」。
袁太太和阿傑結緣,是台北縣家庭扶助中心牽的線。
家扶中心的寄養服務,安排家庭殘缺、乏人照顧、家長又沒有能力請保母的兒童,暫住到願意收養的家庭生活。待孩子的家人有能力照顧時,再回到自己的家。
因此,安排寄養對他們不是什麼新鮮事,但當阿傑的父親登門求助時,他們卻著實傷了一陣腦筋。因為,過去他們安排的都是正常的兒童,這次的「特殊案例」,恐怕沒有人願意接受。
「找袁太太」,北縣家扶中心工作人員葉玉珍靈光一閃,想出了一個主意。
袁太太果然沒讓她失望。

「阿傑乖,該做功課了,先把飛機收好」,袁太太教阿傑收拾自己的東西。
尋常的家庭,不尋常的氣氛
袁太太今年卅多歲,披肩的燙髮、胖胖的身材,典型的家庭主婦樣子。袁家在台北縣板橋市一棟公寓的五樓。三房兩廳的屋子,住著一對夫妻和二個兒子,不算寬敞。袁先生包水電生意做,是平常的小康家境。
此外,袁家除了這幾個「一般」的家庭成員,還有一些房客:進門的陽台處,是二隻小松鼠的家;陽台上方的鳥籠,養了三隻鸚鵡、八隻牡丹鳥、一對白紋;踏進屋裡,則見小狗Puppy活潑地迎上來……。
「我就喜歡照顧『小傢伙』」,袁太太說,她小時候和父母、兩個哥哥住在偏遠的山上,父母為了糊口、忙於工作,又有重男輕女的觀念,她總覺得自己被冷落了,加以山上又沒有玩伴,童年過得很孤獨,所以她喜歡小動物,看到乏人照顧的小孩,尤其有股想好好照應他們的衝動。
因此,在二個孩子都上了國中後,她就向家扶中心申請提供寄養服務,從七十三年四月到七十四年六月,已先後撫養過五歲、一歲多及國小三年級的三個寄養兒童。
談起接受委託、照顧阿傑的動機,她只說了一句話:愈「沒人要」的孩子,愈需要幫助。

吃飯時,狗狗和阿杰的感情最好?。(張良綱)
糖果策略
阿傑的父母在他兩歲的時候就離婚了,從此他就跟著爸爸生活。他爸爸是計程車司機,自己分期付款買了部車開;沒有時間照顧他,將他托給一位阿婆帶。去年十一月他父親開車不慎撞到了人,不得不賣了賠償,向車行租車子開,而車子的貸款又還沒付完;再無餘力請人照顧阿傑,於是向家扶中心求助。
但因原來照顧阿傑的阿婆不識字,自己又兼營小生意,只要他不哭不鬧,從來也不管他;阿婆的孩子都大了,平常也沒人陪阿傑講話,所以剛到袁家時,他只會用閩南語說:「不要」、「好」、「阿傑」三個詞。也就因為「袁」字說不出來,「袁媽媽」成了「媽媽」。
根據專家統計,正常小孩在兩歲就會說二百九十六句話,五歲則已可說二千零六十句。撇開語言能力不談,台北縣家扶中心曾為阿傑做過非正式的測驗,發覺他的行為反應只有三歲程度。
去年十一月,袁太太初次見到阿傑時,伸手想摟他,阿傑卻立刻把她推開;好在她早準備「秘密武器」——兩桶糖果,有效地瓦解阿傑的「警戒」。三天後,阿傑就已成為袁家小兒子袁啟翔口中的「小強力膠」——一天到晚黏著「媽媽」。

這裏是一個勾,不是圓圈,慢慢來。(張良綱)
再不能睡午覺
每天早晨,袁太太料理好一家的早餐後,就要送阿傑到附近的幼稚園上課,然後馬上趕回家,趁阿傑不在的兩小時,整理房間、做中飯。否則,十一點阿傑回家後,就會纏著她不放,什麼事都不能做。
袁先生雖然不常在家,阿傑也已經和他「混」得很熟,每當「媽媽」不讓他再吃糖果時,他就會跑到「阿伯」面前撒嬌,不達目的絕不終止。
阿傑的眼睛不好,袁太太帶他就醫,發現有遠視、斜視症狀,又為他的語言能力問題特別就教醫生,檢查結果一切正常,只是缺乏訓練。這使袁太太信心大增,回家後馬上開始教阿傑認東西、辨顏色,同時送他上幼稚園。
阿傑剛來時,不會自己穿褲子、不會刷牙、不會用筷子,進袁家門不過一兩個星期都會了,而且也聽得懂一點國語,會看圖說話,還會拼「媽媽」買給他的拼圖玩具。
但頭痛的事情更多,自從阿傑來了以後,袁太太沒有睡過一次午覺,因為他會趁此時將整桶、整瓶的沙拉油、醬油摻水,不然就將魔術靈、殺蟲劑在房子裏亂噴一通。他又愛玩水,常窩在廁所裡,將馬桶的水箱按個不停。

(上)「Puppy,我牽你上來」,但等他真地握到了Puppy的「手」,阿傑又會突然鬆開,讓Puppy跌個四腳朝天。(張良綱)
他不懂,不要咬他
家裏的動物也遭了殃。不是掐了鳥脖子、就是打了松鼠屁股,再不然就是扯扯Puppy後腿,搞得Puppy齜牙裂嘴,告誡阿傑沒有用,袁太太只好向puppy說:「他不懂,不要咬他。」
阿傑的手腳不靈活,家扶中心的葉玉珍建議,沒事時讓他撕紙玩,但他常常放著「媽媽」準備的廢紙不撕,撕「哥哥」的課本、「阿伯」的報紙。
「有時真想好好『教訓』他一頓」,袁太太說,但一想到他心智發育較遲,又擔心他覺得「我不是你親生的,所以你不愛我」,舉得高高的手,總又無力地放下。
袁先生就常說袁太太「何苦來哉!」住在後面一條街的婆婆也有意見,當阿傑黏著她不放時,兩個兒子又吃起飛醋……。另一塊壓在袁太太心上的大石,則是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足夠的能力幫助阿傑,像正常孩子般地成長。
但在「試養」了一個月後,袁太太畢竟和家扶中心簽了約,決定照顧阿傑。
「總是不忍心哪」,袁太太一直記得阿傑在寄養三個星期後,首次接到父親電話時,指著話筒,衝著她叫:「媽媽,爸爸!爸爸!」的情形(家扶中心為了怕影響阿傑對新家庭的適應,不鼓勵他們父子聯繫),「沒有個完整的家,總是孩子可憐啊」,袁太太說。

下)「阿伯,……」阿傑打的是冰箱上糖果罐的主意。(張良綱)
「外援」處處
從此袁太太到處討教,她經由「張老師」轉介,找到專為心智、身體不健全兒童提供服務的第一兒童發展中心。中心的工作人員勸她,不要顧慮到阿傑的身心狀況,就事事順著他,必要時要讓阿傑怕她,學習效果會更好。
這招果然奏效,動過三次家法後,阿傑終於會較有耐心地跟「媽媽」學說話,也比較不會對小動物施加「暴力」。
另一位張老師也寄來許多資料,供她參考,並建議她打電話到專為心智障礙兒童提供諮詢服務的「李老師專線」。這些「外援」,使袁太太減少很多困惑。
阿傑預定在袁家停留一年,就回到爸爸身邊。袁太太並不覺得,屆時要放棄自己一言一語教出來的「成果」有什麼可惜,「只要他未來能適應自己的家庭,我就放心了。」
她所照顧過的孩子,都仍和她有聯絡。尤其是當時要替他換、洗尿布,還要背著他做家事的小凱和她最親,兩家人已成好朋友,小凱更是三天兩頭打電話給她,每當電話那頭傳來稚嫩的嗓音輕呼「袁媽媽」,她都會高興老半天。「這就夠了,無論怎樣的付出,我都感覺值得了」,袁太太說。
「待命」的家庭仍多
「付出」的不只是精力、時間,有時還有金錢。
目前各縣市的家扶中心,都接受縣市政府的委託,辦理寄養服務的工作,縣市政府每月補貼每個寄養家庭四千元的生活費,和坊間日夜托兒的報酬相較,這個數字僅有一半,而且必須負擔孩子的膳食、醫療、學雜等費用,十足是個「賠本生意」。
但願意提供服務的家庭還不少,其中更以兒女都大了、在家無事的主婦佔大多數。台北縣家扶中心自七十二年七月起開辦這項業務,已安置四十二名寄養兒童,目前還有七個已登記的儲備家庭,隨時「待命」。
到目前為止,全省的寄養服務已有將近五年的歷史。寄養家庭不須具備什麼「偉大」的條件,只要全家人都樂意接納寄養兒童,夫婦年齡在卅至五十五歲之間、國中以上教育程度、婚姻和諧、有固定收入足以維持生活、十二歲以下子女不超過兩名的家庭,都可向家扶中心申請。
感同身受
感激這項服務的,不僅是直接受益的寄養兒童;他們的父母、親人更是感同身受,在一封已終止寄養的寄養兒童——小佳母親寫給家扶中心工作人員的信上說道:
葉老師:
您好!好久沒聯絡了。
小佳回來,也真夠我忙的。一大早,必須先坐車帶她去上學,再回車站坐車上班。每天大概六點就得起床,準備我和她的東西,剛回來時她較不習慣,送幼稚園時,總是哭著要跟我走,現在已經適應了。
有件事,我感到很安慰,就是上次方媽媽(編按:寄養媽媽)告訴我,小佳拿鄰居玩具的事,那時聽了很傷心,帶回來以後,我怕她到學校會沒法改,所以常慢慢地跟她說道理,現在居然會說我未經許可,拿她外婆的梳子。她是個很聰明、又聽話的小孩,我想只要照著方媽媽的教法,耐心去感化她,她會做個有用的人。
當我最最絕望的時候,社會給了我太多太多,使我重新站起來,雖然只是剛起步,未能完全站穩。但是,給我的是無法形容的感激,假使我沒有機會做到,也要告訴我的子子孫孫,社會是溫暖的,需要時應開放胸襟地接受;有能力時即回饋社會,幫助需要幫助的人,以社會為己任,助人人助。雖然,帶回小佳,日子是苦了些,但是我會盡我的力量來教養她。祝
萬事如意
小佳的媽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