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視、電影或水族館的表演中，海豚總是以聰明、有靈性的姿態出現在人們面前，特別是牠那向上微彎的吻部，就像無時無刻掛著一臉無辜的微笑，惹人愛憐。人們從何時開始馴養海豚？什麼是人類對待牠們最恰當的方式？

難得一個冬日晴朗的午后。由半圓形露天看台圍繞的水池中，四條海豚和一隻偽虎鯨正在台灣北海岸野柳海洋世界「上班」，隨著訓練師的手勢和高頻哨音，做著拍尾、接環、合唱……等動作。

觀眾大部分是大人小孩全家出動，利用寒假時分來看表演。節目進行到海豚算術，只見那隻海豚有模有樣地看了白板上的試題「6+4=? 」，若有所得地快速轉身，游到面對觀眾的喇叭，開始按出答案。

「1,2,3.....」 有些小朋友甚至緊張地幫著數出聲音來。當喇叭聲響到怴A全場期待的氣氛，頓時化為熱烈的掌聲。孩子們被海豚的「聰明」逗得樂不可支，拍得手掌都脹紅了。而牠卻以最快的速度游回訓練師所在的對岸，顯然更愛的是工作酬勞──訓練師手中的魚和撫摸。

「祖師爺」

人類馴養海豚做表演的時間並不長。研究鯨類分類的楊鴻嘉說，這一行的「祖師爺」，應該是於一九三八年成立、一九四七年首次發現海豚具有聲納的美國佛羅里達海洋水族館附屬研究所。

在研究過程當中，某些品種的海豚好玩的天性及複雜的語言系統引起他們的興趣；同時伴隨著逐漸成熟的飼養技術，水族館開始嘗試發展海豚的表演。而東方的訓練系統，則是二次世界大戰後，從日本沼津南方「中之島」海洋水族館發源。

海豚科約有三十二種海豚，目前各大水族館中的表演明星幾乎非瓶鼻海豚莫屬，因為「牠跟人最容易親近、又喜歡跳躍玩耍。」海洋世界顧問、資深訓練師許永昌說。

海豚表演曾是許多人歡樂的童年回憶，電視史上第一頭海豚明星就出現於一九六○年代。那隻名叫 Flipper 的瓶鼻海豚，最好的朋友是一個小男孩，牠每每在人類碰到麻煩時伸出援手，不知擄獲了多少孩子的心。許多人至今仍記憶猶新。

然而短短五十年不到，隨著野生動物保育意識的抬頭，保育團體卻開始質疑這樣的做法。

有一派人士認為，訓練牠們表演不自然的動作和把戲取悅觀眾，是一種虐待動物的行為。日本就曾發生訓練師用腳踢或一、二天不餵食等體罰措施，逼動物就範的例子。

獎勵代替責罰

站在訓練師的立場，許永昌表示，對飼養的海豚施加訓練，不過是「上班」，讓牠們有活動的機會。不然整天無所是事，可能也會跟人一樣悶出病來。同時，大概受到保育思潮的影響，體罰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沒人用了。

目前訓練海豚表演的原則，是花幾天時間和他們相處、取得信任後，再用獎勵的方式，要牠們在正確的時間內做出能力所及的動作。「我們是利用心理學『條件反射』的原理，」許永昌解釋。簡單的說，就是用目標棒和手勢引導，達成動作就吹哨子、給予食物犒賞。

如果一時達不到要求，訓練師也不會勉強。許永昌說，「阿壯」是他訓練過學習能力很強的雄海豚，但脾氣卻相當倔強而自我，經常一個動作重複兩、三次就失去耐性。每逢這個時候，他就當下走開，故意冷落牠一、兩個小時，再回來，阿壯的態度就會明顯軟化了。

比較容易造成人和動物間緊張的，反倒是對牠們有益的醫療行為。海洋世界獸醫陳德勤說，過去要為海豚抽血，必須把牠們弄上岸，由幾位訓練師壓制固定。然而這種接觸行為對海豚來說更為陌生，經常在掙扎中本能地尾鰭一掃，就造成了傷害。

另外，如果有不熟悉的人隨便靠近，海豚也會採取「自衛」。一位同在海洋世界表演的國外退休跳水選手，有一次興起，伸手去逗弄海豚小姐「招財」。牠一驚之下，馬上張嘴露出一顆顆尖尖的牙齒，從水中翻跳出來。陳德勤說，海豚不會攻擊人，招財的「齜牙」，其實只是一種出於害怕的反應。

「招財」和「媽媽」

再看池中，剛剛「收工」的「演員」偽虎鯨和海豚們正在訓練池中追逐嬉戲，然而招財卻獨自抵著池邊一角，隨著水波載浮載沈。一般而言，這是海豚生病的前兆，不過牠的情況卻是例外。

招財的膚色比起同伴們都來得黝黑，體型也較碩大，背鰭上一道白紋是幾年前不小心被繩子纏繞留下的傷疤。訓練師說，招財入園六年多，大家從來沒有觀察到牠有交配的行為，也不太和其他海豚玩在一起，可能是因為牠的品種是日本吉氏海豚，和其他南方瓶鼻海豚相處，有所隔閡。

看招財意興闌珊的模樣，也許正是在思念以前野外的同類和自由的空氣吧。

不過，過去由於飼養經驗不足，有許多狀況是「海洋世界」始料未及而不懂得事先防範的，例如對懷孕海豚的照顧。

在野外的海豚媽媽臨盆時，會快速地游動，將寶寶「擠」出來，這個過程大約只要三怢鴗誥怳斂薄A但海豚小姐「媽媽」八、九年前的一次生產過程，卻花了兩個小時。許永昌回憶說，那時讓「媽媽」在懷孕十二個月中吃太多，又缺乏運動，因此肚子裡的寶寶長太大而難產，等生下來早已死去。

「媽媽」似乎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卻仍拼命用背和頭將屍體頂出水面要幫助牠呼吸，有工作人員靠近，「媽媽」馬上做出攻擊的姿態要保護牠的小孩！

威利要回家

即使近幾年來被豢養的野生動物們，已獲得比較開闊的生活空間、更接近自然的環境，但根據來自加拿大的台北野生物貿易調查委員會駐台代表斐馬克的說法，在北美和歐洲仍有一些倡導動物權的激進團體，希望能促使動物園、海洋水族館停業，以幫助動物重返自然。

還記得電影《威鯨闖天關》中那隻智勇雙全的殺人鯨威利嗎？牠可算是海豚的近親，被片商從墨西哥一家快倒閉的水族館買來拍片。這部賣座影片化解了水族館的危機，卻也引起大眾的注意。許多捐款從各地湧入，作為威利放生的基金，然而片商卻不願放棄這個商機。續集早在去年面市，但威利的回家之路還很漫長。

不過也有人質疑，離開大海十五年、習慣被人類豢養的牠，是否還有能力面對大自然嚴酷的生存挑戰？

然而，海豚的壽命可長達三、四抪部A如果海豚老得無法表演，又該何去何從？陳德勤說，雖然海洋世界尚未碰到這樣的情況，不過，「我們會讓牠們在池中怡養天年，不可能再放回大海，那樣是不道德的。」

水中的翅膀

許多人好奇，飼養海豚除了供人欣賞娛樂外，還有什麼意義呢？專家發現，經過訓練的海豚，可以幫助學習，改善自閉症、學習障礙和情緒受傷害的孩子的生活品質。

在「地球專刊」〈水中的翅膀〉一文中提到，在美國境內一家可供顧客和海豚同游、並接待能力異常者的水族機構中，治療師就用這個方法治療兩個因腦性麻痺而導致肌肉控制功能受損的兒童。由於「水的浮力有助於運動，而動物則使他們的精神不再專注於訓練工作，並使他們產生運動的動機。」結果他們在短時間進步神速。

此外，透過就近和海豚的頻繁接觸，也可以更進一步觀察，探究牠們的行為奧秘，對於將來維護目前已遭人類文明之害的海洋生態怳嶺垠n。

根據陳德勤的觀察，每有新海豚加入海洋世界，整群海豚的社會階級就要重新排列。文獻中所記載的野外海豚社會結構，通常是一群媽媽帶著小孩迴游，雄海豚則單獨行動，但在「海洋世界」中則是雄海豚稱「王」。不過在發情期時，母海豚也有可能稱「女王」。

一直以來，這群海豚的領袖是資格最老的海豚先生「大頭」，但阿壯不甘屈居第二，經常企圖發動「政變」，弄得嬌嫩的皮膚上「戰績」累累。最後還是將牠們隔開，才徹底平息了這場紛爭。

國王雖掌握優先交配權，不過跟在身旁的「敗將」仍有機會，這也與書面資料上「海豚是一夫一妻制」有所出入。

到了每年春、秋兩季的發情期時，海豚小姐會做出尾部朝上的姿勢，向海豚先生示意。有一次因此造成海豚先生方寸大亂、無法專注表演，陳德勤只好將牠隔離。沒想到放出來後，卻沒有海豚先生願意和牠燕好了，一驗血，才發現海豚小姐已經懷孕。「母海豚如何發出懷孕的訊息？」是陳德勤正在研究的課題。

讓牠們快樂

現在世界各國幾乎都明文規定禁止捕捉海豚。台灣自民國七十九年野生動物保育法公告實施後，海洋世界就不能自澎湖購買海豚，於是面臨了貨源缺乏的問題。而近期正在籌備成立的國立海洋生物博物館，也因此無法取得海豚做展示和研究。

目前海洋世界讓海豚在人工環境中自然繁殖，維持族群的生生不息。但是為了避免近親交配產生的病變，陳德勤事前會替每隻海豚進行基因鑑定，以釐清血緣關係。

另一個可能的解決方式則是和其他水族機構相互交換，不過這牽涉到品種、習性等複雜的問題，目前的可行性並不高。

然而對於已經被馴養的海豚，究竟人們該如何對待牠們？

從醫療的角度來看，陳德勤表示，把海豚養好要花一輩子的時間。過去陳德勤曾在養牛場服務七年，他認為兩者最大的差別是對待動物價值觀的不同。豬、牛是經濟動物，死了就淘汰；但養海豚就像養人，得隨時注意，定期打預防針、補充維他命等，盡其所能地照顧牠們。

他今年將目標訂在「讓動物快樂」，思索如何在現有的空間下，藉由一些小變化，如玩具的更換、設置路障等，來增加海豚對生活環境的好奇。每當陳德勤看到海豚快樂地跳到半空中、再全身放鬆地掉回水中「炸水」時，就是最大的回饋了。

寓教於樂

台大動物系教授周蓮香認為，為了便利飼養和醫療行為的進行，是有必要訓練海豚一些如定位吃魚、翻身量體溫等簡單的動作。但是飼養的目的應該著重教育功能，讓人類藉機瞭解海豚的行為，發掘牠們的可愛之處，進一步愛護牠們。

佛羅里達的海洋世界在介紹殺人鯨時，一面用幽默的方式，向觀眾提出有關動物行為、生態等問題；一面採用四台攝影機捕捉鏡頭投射在螢幕上，甚至觀眾也會入鏡。

例如旁白說到「殺人鯨一天要消耗身體重量百分之幾的食物？」，畫面上就出現觀眾的頭和殺人鯨的嘴巴重疊，看起來就像被吃掉一樣，在大家一片驚笑聲中，主持人立刻補充了一句，「還好牠不吃人。」

曾身歷其境的周蓮香說，每個人的注意力因著參與感而被牢牢吸引，教育和娛樂的目的都達到了。如果僅為了逗趣而做一些如算術、後空翻……等不自然的表演，反而容易傳遞錯誤的訊息。

要不要讓海豚「回家」？該不該馴養野生動物？什麼是最理想的人與動物的關係？答案已牽涉到哲學的層次。人類將永遠無法真正瞭解動物的感受，任何訓練也似乎都是要動物來適應人類需求。然而決定用什麼態度面對牠們，只是顯示出人類自己的文明程度吧。

海豚表演帶給人類歡笑，但近來保育界卻不斷質疑，這麼做是否侵害動物權？（張良綱）

訓練師運用「條件反射」的原理——做對動作就給魚吃，以獎勵代替責罰，讓海豚達到要求的標準。（張良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