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出草原的聲音
一九八八年為編輯「中國民歌集成」而到蒙古,因而有機會認識布和的北京中國音樂學院音樂學系副教授李文珍,就對布和的音樂素養非常佩服。「有一回,我請一位通曉漢、蒙語的音樂教授翻譯一首蒙族歌曲,結果五個字的蒙語,翻譯成漢語後卻成了廿多個字,根本沒法唱;認識布和後,請他翻譯,他不多不少,就翻成五個字」,李老師說,一首蒙語歌布和可以不經思索,即席地翻唱成漢語,而且韻味、詞意絕不稍減。
然而真正讓李文珍感動的,不只是布和的音樂涵養,他的歌聲更令人動容。「第一次見面,布和即席演唱了蒙族傳統多聲部合唱曲『潮爾』,他那優美的歌聲,令我記憶深刻」,李老師說,少數民族的音樂由於時代的因素,消失得很快,留下來的,很多也受其他音樂影響;就像要躍上國際樂壇,似乎就不得不帶些搖滾風味一樣。而聽布和唱歌,沒有花俏的唱腔,有的就是傳統牧民樸質悠遠的聲音。
因為寂寞而唱歌
布和對音樂的喜愛,最主要就因為他的血液中流著蒙族的血,「蒙古人都是愛唱歌,而且會唱歌的」,布和說,在傳統的遊牧生活裡,每天面對的就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與一群無法言語溝通的牛羊,生活其實是很單調寂寞的。寂寞的生活養成了蒙古人內斂的性格,唯一發洩情感的途徑就是歌唱。在草原上唱,迎賓、宴客也唱,歡樂與悲傷都是用歌唱來表達情緒,歌詞、曲調也一無標準,反正就是讓感情奔放出來就是。「所以,蒙古人唱歌是唱給自己聽的,不是為別人唱的」,親嘗過草原放牧的生活,布和說,真正屬於草原的歌是寂寞的,老牧人吟哦著沒有歌詞的傳統長調歌曲,悠悠遠遠地在草原上低迴,訴說的僅是「寂寞」二字。
正因為布和有著一般檯面上蒙古歌手所缺乏的生活歷練,所以他更能唱出真正蒙古人的草原歌聲。但或許是太執著於傳統以喉嚨發聲的自然唱法,在藝術學院受了西方美聲唱法訓練的布和,有一段時間根本唱不出歌來,他矛盾地思考著傳統歌曲是否應用西方腹式發聲技巧表達的問題。他覺得,以唱歌劇的方式唱蒙古歌曲,儘管受到歡迎,但那還是屬於蒙古的歌曲嗎?但話又說回來,自己也是受了西方音樂技巧的啟迪,才有把握把歌曲詮釋得那麼好。自然與技巧間,布和掙扎猶豫得非常辛苦。
歌聲裡的矛盾
雖然在李文珍老師的鼓勵下,布和又開始唱了,但是有時見他眉宇深鎖,顯然心結仍在。也是布和好友的民族音樂學者,來自台灣的林谷芳就說,在一片重視技巧潮浪中,布和是大陸藝術家中少數憂慮傳統能否存續的異數,但是太過之後,反而阻礙了發展。
除了針對傳統的思考外,布和藝術生命最大的挑戰來自於生活。
布和已婚,妻子是一位回族的舞蹈家,兩人有一個七歲的小孩豆豆。布和儘管對藝術有著熱愛,但一個月二百七十塊錢人民幣的工資,買個豆豆的卡通人物玩具就要花卅塊,生活實在捉襟見肘,藝術只得暫擱一旁。
為了給家人更幸福的未來,布和在去年九月向原工作的藝術研究所申請留職停薪一年,學著和朋友合夥做鋼材外貿生意,希望能多賺一點錢,以保障未來的生活。而當然,為了生活奔波操勞,不免疏於歌唱練習,李文珍就有些憂心,「布和如果想走藝術這條路,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她說,要真正登上舞台,布和其實還要多加練習,但是做生意多應酬,生活又不正常,對他來說實在不是件好事。
不得不「向錢看」
布和何嘗不知藝術生命是經不起耗損的,但是大環境如此,又叫他如何不「向錢看」呢?
在許多事情裡都可看到布和的矛盾,而有些矛盾更增加他的憂鬱。
布和的父親早逝,家裡五個孩子全賴媽媽拉拔長大,身為長子的他當然最能體會媽媽的辛勞,因此他事母至孝,對於媽媽的意見,可是一點也不敢違拗的。「原本幾年前我有個機會到美國去牧羊的,一個月可拿八百美金,但是因媽媽不想我離家出國,計畫才作罷」,八百美金,相當布和一年的工資!但是媽媽認為孩子由草原來到都市,已經是了不起的成就,離鄉背井所為何來呢?
不能離鄉,又要照顧生活,布和咬咬牙只好暫時拋下自己的興趣,就在大陸賭一賭明天是否會更好?他眼看著其他蒙古歌手走紅,雖然自己有信心唱得更好,也知道自己更可以唱出那真正屬於草原的情感,可是機會呢?生活呢?一連串的問號令他難以向前。
歌唱給自己聽
布和重感情,因此愛唱的歌曲多是婉約、抒情的,與外人想像蒙古歌曲必然是豪情壯志的刻板印象大有出入。就像他自己所創作的歌曲「懷念的蒙古馬」中敘述,儘管蒙古馬漸漸被時代淘汰,但是他永遠把蒙古馬當做蒙古人最好的朋友。
多愁必然善感,名字意思是「堅硬的石頭」的布和朝魯,顯然在某些地方並無法完全人如其名,但是面對難以掌握的人世,渺小的個人又能如何呢?或許就如他自己所說:「蒙古人唱歌是唱給自己聽的」,在無奈時,就唱給自己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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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古包裡,布和忘情地歌唱,暫時忘卻生活中所有的重擔。(徐薇謹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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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和說:「蒙古人的性格是內斂的,只有在馬背上才能展現豪情。」圖為布和朝魯在草原上的馬上英姿。(陳淑惠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