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積〉
那首被挖走眼睛的詩,後來被棄置在郊外的資源回收場。凹陷的眼窪,已演化成小埤塘。
花期尾聲,萍蓬草仍具姿態, 水黽輕佻了風。午後日光西照,躍動著波光。這池水會因季節不同,長出迥異的動植物。這些是回收場的主人告訴我的,因為我得了眼疾,看不見。
那窪淤積雖不具深度,卻繁衍出自己的況味。那氣味是醒腦的,像是打開冰箱,忽然竄出的醃蘿蔔味,仔細聞又像芫荽。伸出手指去探,有洋流洄繞。我吮指,泌出貓薄荷般的奇想。
黃昏掩至,我在那座小生態池前竟也逗留了幾小時。向主人告辭,「喜歡嗎?帶回去。」沒等我同意,主人便把池水往我眼裡倒。忽然,有了清楚的風景。
「那首有缺陷的詩,是很久前我不要的。」我終究沒說出來。
〈淺眠〉
故事從來不認床
躺下就可以生根
線裝的情境易碎
閱讀時正面朝上,輕呼吸
保持無知的姿勢
瀝乾眼角滲出的星星
黏合虛實交迭的文本
抽腿,怔地把夜纏成死結
真的,什麼都聽見了
卻沒有一句真心
***
〈知名不具的妳〉
我記得這條路
輕輕的,娟秀,像妳的字跡
鄉村搖滾的流動
是小葉欖仁喜歡的節奏
灑點光影就一派印象
風很大的時候
適合無所事事
像秋分後田裡的草稃
像媽祖廟旁的老大人
用指尖推移江山
鐵牛車駛過
爬出一格格倒退的縮時攝影
那些不及裝幀的風景
闌珊,解散
途經妳信裡的海
不知道要支付多少車資
才可以找回不小心
被錯拿的行李
裡面有星砂、貝殼、海螺
和我手寫的潮音
***
〈灶間〉
以日常為薪柴
入灶之後燃燒
催熟渴望
屬陽
生冷不宜
這一窩滋味聚合
翻譯生活
譬如鹽,是乾掉的汗和淚
譬如酒,是忘與記的能量
咀嚼,能吞的就能忍
有肉,寂寞就少了
蒸、滷、炒、炸
趁熱,把硬的軟化
軟則入味,內斂
譬如高溫窯燒的磁磚
提煉靜好
在灶間
有火與土的構成
鍋與鏟是金,蒸籠是木
不可或缺的是水
***
〈問道〉
出苗
之前,我是一枚穀粒
沒有掌聲的草芥
沉在土裡
尋找自己的光,遠方的
你或在不著地的維度
懸著
分糱後
我喜歡濕潤與淺水
不宜深入
過多的干涉是一種
對青春的冒犯
問你,可否捲起褲管?
你何妨蹲低
小滿之後
雲敞開,拔節
晴好的每一天適合揭露
刈除多餘的歧義
開門見山
道在野,我孕穗了
美滿,需要活水
你和你們湧來了
傘、腳踏車、浪在阡陌
一波波
沒有注釋的風光
***
〈隱疾〉
這不尋常。在腰與臀的交界處,隱隱騷動,像男人的指尖滑過。以為是新買的蕾絲內褲太緊造成的,幾天後,那已然多肉的地帶有火在燒。
一樹櫻花在鏡子裡炸開,像條粉紅色腰帶,緊緊的勒著,她嚇出幾條皺紋。去看醫生,醫生說是疲勞、抵抗力降低所造成的。是帶狀皰疹,俗稱皮蛇。這陣子她接到重要的case,跟這個有關嗎?她不確定。坊間有一種說法,當疹子蔓延,纏繞身體一圈,就掛了。她不信,卻忐忑起來。
皮蛇頻頻吐信,刺刺麻麻的,有時候還發癢。醫生要她多休息,這樣剛好,她休了十天年假,暫時不用去面對那位對她很殷勤的客戶,他的眼睛、嘴巴都很會說話, 三天兩頭約她meeting順便吃brunch。
這種事不能也不好讓老公知道,這種病需要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