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迢迢移民路,往來路上的人絡繹不絕。語言的隔閡、文化的差異、他鄉異地生活的辛苦,不足為外人道。
不滿意周遭的生活環境,不喜歡繁忙擁擠的都會生活,除了移民國外,可還有其他選擇?
有些人想「移民」,但又不願放棄鄉土,於是他們在台灣這塊土地上尋尋覓覓,尋找理想的居住、生活環境,他們相信,只要勇於改變、追尋,台灣依舊有淨土,桃花源就在腳下。
偏遠的台東、「後花園」花蓮,桃園的觀音鄉、新竹的客家小鎮北埔……,到處都有尋找桃花源的外來「移民」。以新竹為例,十餘年來每年移入、移出人口多在兩萬人上下,但近年移入人口已超越移出人口。他們的故事或許可以給人們一些感動、啟發與力量。

甫從台北的大醫院來到台東都蘭小鎮開業,醫師鄧可中認為,獲得的比失去的多。
造家運動
「門掩滿園趣,橫橋知客路」,就在台東鹿野,杜建坊花了十年時間,投注畢生積蓄所建造的家園,大門口張貼著主人自己吟寫的詩句。
進了門,放眼望去,除了滿眼的花草、果樹、松樹外,映入眼簾的,不是高樓洋房,也不是透天別墅,而是幾棟風格不同、別出心裁的傳統式建築。這裡就是四十八歲的杜建坊夫婦和兩個兒子一手建造的家園。
花蓮吉安鄉仁光社區中,三十來歲的方楚與張彩芸依照自己心中的「房事主張」改造的「家」,在落日餘暉中更顯得溫馨脫俗。除了他們兩夫妻,佔地七十坪的家,還有兩隻羊、兩隻貓、四隻狗寬敞的活動空間。
為何移民花蓮?「因為西部已經淪陷了!」張彩芸一語道破許多移民的心聲。
「我們千里迢迢地從西部遷徙到東部花蓮,苦苦尋覓一個適合居住的角落,」張彩芸說,他們曾住過鹿港,但當地也開始出現工業污染,七年前他們移居花蓮在美崙租房子,但是心中許多對住屋、環境、生活的想法,沒有辦法在租屋中實現。終於他們在吉安鄉找到了心動的住家環境,開始他們的「造家運動」。

走在鄉間小路上,山川、溪流、田間生長的作物,都能讓七年前移居北埔的阿偉深受感動,並為此付出血汗和感情。
此心安處是吾鄉
有人苦苦尋覓,尋找安身立命的落腳處;有人卻像是晉朝捕魚的武陵人 ,誤入桃花源,從此流連忘返、樂不思蜀。
民國八十二年,阿偉跟著中原大學建築系副教授喻肇青來到北埔作研究,案子結束後,都市長大的阿偉繼續留下來作些個人關懷的研究和瞭解客家庄的現況,就這樣一待七年。
一九八九年,阿偉從美國回台北,每天玩到半夜一兩點。剛來到北埔這個純樸的客家庄,非常不習慣,不同於台北的急躁,北埔是個很慢、很靜的地方,「九點看完連續劇,整個庄黑掉了,」不認識半個人的阿偉感覺像被這個世界放逐、拋棄,於是九點、十點就開始打電話找朋友,或者是沒有目標的騎著腳踏車在庄裡繞來繞去。
「八個月後的一個晚上,十一點多,月亮很圓,我照例騎著腳踏車在庄裡繞,突然覺得我熟悉這個地方,知道哪裡有狗、哪裡可以聞得到七里香……,那一刻我知道我的心已經在北埔了,」阿偉回憶道。

你累了嗎?你嚮往有一個安身立命的家園嗎?回鄉的路不遠,端看你有沒有放下和冒險的勇氣。
完全呼吸
民國七十三年,中國醫藥學院畢業、到花蓮門諾實習的陳麗雲,未料自己從此與花蓮結下不解之緣。目前在花蓮開業、擔任小兒心臟病專科醫師的陳麗雲指出,花蓮的環境是吸引她留下的原因,「這裡有陽光、大山、大海,還有不忙的權利,在西部緊張久了,到花蓮覺得吸得到氧氣!」她說。
同樣地,台南人周恬弘十年前在花蓮玉里當代課老師,對花蓮的環境和人情味留下深刻的印象。隨後他出國唸書,回國後在工研院服務。七年前,聽聞花蓮門諾醫院在找人,於是毛遂自薦來到門諾醫院工作,現在擔任門諾醫院院長室特別助理兼醫政部主任。
愛屋及烏,因為周恬弘離不開花蓮,大學時期就相識、相戀的女友周智芬也只好跟著嫁到花蓮。在花蓮出生的兩個兒子,名字也與花蓮有關。老大名叫洄信,因為花蓮古名「洄瀾」;老二名叫萊信,因為花蓮以前叫「奇萊平原」。
周智芬說,自己壓根沒想到會定居花蓮。當初來到這裡首先面臨的難題是,花蓮的大眾運輸較不便,於是只好學騎車、開車。幾年下來,已經很能適應花蓮生活的周智芬說:「只是偶爾還會懷念台北的百貨公司。」

移民台東對胡晶晶、安德烈夫妻而言,是「美麗的意外」。在居家庭院的吊床上眺望海上的綠島,生活過得自在而愜意。
台灣「普羅旺斯」
資歷較久的「老移民」已經變成了「當地人」,工作也已穩定;新進的「新移民」有些則仍處於打拚、蟄伏階段。
四十出頭的胡晶晶和安德烈夫妻是奧修的門徒,五年前結婚,在台北工作。兩年多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們來到台東找朋友玩,義大利籍的安德烈一眼就愛上台東,「這裡很像法國普羅旺斯的蔚藍海岸,」於是夫妻二人不假思索,從台北「移民」至此。
比較台東和法國普羅旺斯的差異,安德烈說,普羅旺斯有美麗的房子,俊男美女,但是人太多,也太人工化,反倒是台東比較自然。
在榮總、三總、空總、臺安等大醫院服務了將近十四年,四十二歲的鄧可中認為自己的醫療資歷已經完成,該是下鄉回饋的時候了。由於家鄉屏東內埔的醫療資源不虞匱乏,因此,他選擇到距離台東市十四公里的都蘭開業。
鄧可中說,當地居民到台東看個感冒,早上出門要下午才能回來,折騰掉大半天。特別是這裡老人家居多,往來出入都很不方便。他到這裡開診所,當地居民非常高興,有人甚至感動的哭了。
「我很喜歡這裡的環境,有山、有水、又寧靜,就是我心中希望的樂園,」鄧可中說。
多數人因喜歡當地的環境而選擇移民落腳,但也有「先結婚後戀愛」、移居當地後才發現來對了的例子。
四十多歲的鄭秋玄從事黏扣帶加工業,民國八十年底,應主要客戶要求,遷居到桃園縣觀音鄉工廠附近。從龍蛇雜處的台北萬華,來到人情味濃厚的鄉下,鄭秋玄說自己有一種「找到人的價值」的感覺,因此一住十年,鄭秋玄早把自己當成觀音人,他告訴分別就讀國二、小六的兒女:「我們是觀音人!」
因緣際會來到北埔的阿偉則形容自己像小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中那四處漂泊、長袖善舞的莎賓娜,變成了雖在猶豫徘徊,但已找到生命重心的湯瑪斯。
對面開冰果室的老闆娘說:「阿偉很有辦法,」向文建會、營建署申請的經費已經下來,門前的北埔下街就要開始管線地下化、鋪上石板路了。
「有人說我帶來些東西,但我覺得北埔帶給我的東西更多,」阿偉說,除了北埔人對他這個外來人的照顧外,北埔的生活使他的生命重新學習、沈澱、反省。
在美國住了十一年的阿偉說,台灣人與人之間、人與環境之間的相處都很「粗暴」。但他在北埔找到了細緻的、人的東西,「這是個很人文的地方,居民或許學歷不高,但很有人情味。」
十八歲以前在高雄長大的阿偉,認為說高雄是故鄉有點「矯情」,因為以前熟悉的地方都變了,也沒有什麼感情。「對一個地方付出一些血汗才會有感情,」阿偉說,他沒有把握這輩子就此定居在北埔,但他知道自己的生命中一定有北埔。

來到桃園觀音的工廠老闆鄭秋玄,不再「你兄我弟」的應酬瞎忙,他一方面關心地方,投入社區工作,一方面將心沈澱下來,從事創作。
逐夢蔚藍海岸
環境,是移民的第一選擇。
面積三千五百多平方公里的台東,人口只有二十四萬多人,平均每平方公里只有七十人,和台北市的九千七百多人相較,顯得非常稀疏。
「台北的生活很擁擠,回到義大利又覺得很空虛,搬到台東後可以有較多時間作自己想作的事,」安德烈是大理石雕刻家,希望能有自己的創作空間。
很幸運地,胡晶晶和安德烈在都蘭租到一棟不錯的房子,地勢高又面海,風景非常優美,「早上醒來一眼就可以看見綠島,天氣好時連島上的房子都清晰可見,」胡晶晶說。
隨後,他們又在杉原海水浴場邊租到一塊海邊的土地,決定在那裡自力建屋,蓋餐廳做生意。
餐廳從設計、找材料、整地、下樁、上樑、施工,兩夫妻都自己來,花了十個月的時間,他們一手打造了充滿地中海風情的左巴花園。對胡晶晶和安德烈來說,餐廳從無到有,是他們人生創作的一部份,「我們是築夢的人!」胡晶晶說。
「花蓮的生活品質是錢買不到的,」周恬弘說,在這裡停車不用傷腦筋,空間寬闊、空氣好,回家看山、上班看海,上班只要十分鐘車程,假日去太魯閣、東海岸、鯉魚潭,三十分鐘就到了。
周恬弘指出,門諾醫院在招募人才時,會特別強調花蓮的環境和生活品質,因為這是招才的「大利多」。
事實上,外來移民在花蓮相當多。周恬弘以門諾醫院為例,工作人員中有三分之一到一半都是外地人,他的部門中七個工作人員,只有一個是花蓮本地人,其餘多是新移民。
然而,即使外來人口不少,但花蓮的人口數依然在逐年的減少中。

藍天、碧海、陽光、沙灘,台東的美麗海岸可以媲美法國普羅旺斯的蔚藍海岸。移民、度假何需外求?
繁華落盡見真淳
移民最大的憂慮是何以為生?
「其實,生活不像想像中那麼難!」過來人如是說。
有些人放下身段,體驗不同的生活;有些人淡泊名利,安居樂業;也有人放棄追逐,尋求本心。
以大家都說「不到三個月就要關門」的左巴花園為例,因為口味道地,在當地已小有名氣,很多到台東旅遊的人都特地去「左巴花園」品嚐義大利菜。胡晶晶說,從去年九月開店迄今已經九個月,不僅生意不錯,沒有虧錢,而且還通過強烈颱風碧利斯的考驗,屹立不搖。
「台東小野柳到東河這段海岸,是全台灣最美麗的海岸線,」胡晶晶說,每天從家裡出發到餐廳工作的路上,沿路蔚藍的大海總給她新的能量和希望。
「晚上下班回到家,在庭院吊床上點根煙,休息休息,看看月亮、星星,逗逗小狗,我的人生就已經很滿足了,沒有什麼多餘的奢求!」胡晶晶說。
剛到都蘭的小鎮醫生鄧可中為了配合鄉下人的作息,早上七點半就開始門診。「很多山上的老人家都一大早下山看醫生,因為晚上怕有蛇、不敢出門;有些人則趕早看完醫生,就要下田去工作。」每天下午五點到六點是鄧可中的跑步時間,「我每天跑步到『水往上流』(台東名勝,因地形關係,造成水往上流的奇觀),沿路有碧藍海洋依傍,令人心曠神怡。」
開業不到一個月,鄧可中估算一個月來的業績,一天平均看四十二個病人,與台北市的開業醫一天二、三百個病人相較,當然差距甚遠。雖然一個月的收入大約短少十萬元,但他樂天地表示:「這邊收入低,消費也低。」「在這裡我常常受到病人的照顧,不時有人送龍蝦、九孔、青菜給我,」鄧可中說,他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在台東買塊地,蓋棟別墅,安安靜靜地過日子。

自稱雞婆的陳麗雲,將花蓮當作發揮的舞台,積極投入社區工作。身兼數職、看診工作繁重的她說,自己雖忙但心很閒。
捍衛新故鄉
移民們不但很能融入當地,有些甚至還義無反顧,挺身扮演著捍衛「新故鄉」的角色。
以花蓮為例,雖然環境媲美新桃花源,一旦落腳居住就發現問題不少。陳麗雲指出,花蓮的高離婚率、雛妓問題、青少年問題、家庭空洞化、隔代教養、就業結構差,家庭暴力去年更是全台最高。而產業東移喊得震天價響,多年來,也只有水泥廠東移。
「大家想在花蓮留下來,就必須著手去解決問題,」陳麗雲認為,一切問題的根源和解決的辦法在社區。六年前,她與幾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成立了「新象社區交流協會」。忙碌於看診、照顧孩子和社區工作之間,陳麗雲不以為苦,她說:「我的心很閒!」而她最大的心願是,希望將來用更少的時間當醫生,更多的時間做社區工作。
「我們到東部來尋找桃花源,卻驚訝地發現當地人似乎不知道珍惜這裡的環境,以為我們這些外來者『瘋了』!」張彩芸指出,五年多前台灣水泥廠進駐花蓮時,站出來抗爭的九成以上都是外來人,本地人反倒不如外來人激動。這次抗爭雖然失敗,但張彩芸認為已埋下花蓮人捍衛家園的種子。
打算在桃園觀音長久居住,以觀音為故鄉的鄭秋玄說,受到地方人的照顧,自覺也應該對地方有所回饋,六年前他加入了「觀音文化工作陣」,將家庭加工事業交由老婆掌管,自己則把大多數的精力投注在社區工作上,關懷地方上人文、環保等議題。除了主編地方刊物「觀音人雜誌」外,還不時舉辦各種社區活動,為社區盡心盡力。

在北埔,小孩可以盡情地在土地上奔跑、嬉戲,都市的孩子,幾人能夠?
開發潛能的舞台
除了坐擁都市人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環境外,離開人才濟濟的大都市來到鄉下還有意想不到的額外收穫。周恬弘指出,台北人才多、分工細,每個人只能在自己職位上深耕;在花蓮有機會多方面學習、接觸,周恬弘既學會了募款、主持廣播節目、公關,還擔任新象社區交流協會理事長,「在台北我哪裡有機會當理事長?!」他說。
「我的個性愛管閒事,對物質的需求不高,花蓮是個很好的舞台!」陳麗雲則說。
有人找到了發揮的舞台,有人則開發了過去不知道的潛能。
鄭秋玄自認,自己「你兄我弟」的個性,在台北容易沈淪。「以前半夜三點老婆能見到我的人就算不錯了!」他說,在台北的生活很忙碌、很墮落,如今好動的個性已慢慢沈澱下來,參加社團之餘,還寫詩、寫小說、畫漫畫,連結婚多年的老婆都很驚訝:「你怎麼會這些?」「以前忙得沒有頭緒,現在知道自己在忙什麼,」鄭秋玄說,觀音的鄉居生活,除了自己可以沈澱思考,也可以陪孩子成長、照顧中風的母親,對七歲就喪父的鄭秋玄來說,這是千金難換的。
新移民運動
自己覓得了世外桃源,呼朋引伴或朋友受其影響跟著過來的情況也不少,當中還不乏全家跟著「移民」,陳麗雲一家就是典型的例子。
陳麗雲原籍台南,早期父親遷居斗六做生意。陳麗雲移民花蓮後,父親到花蓮來探望陳麗雲三次,因愛上花蓮的石頭,決定跟著移民花蓮。民國七十九年,他們全家都搬到花蓮,父親到花蓮那一天,叫弟弟在石頭上寫下:「某月某日來花蓮,快快樂樂一少年」,當年她的父親六十歲。
鹿野杜建坊家園的左手邊,去年搬來了一對金門籍的夫妻,他們受到杜建坊的影響,打算在此長住久安,於是央求杜建坊讓渡一塊地給他們蓋小木屋。右手邊正在興建的樓房,也是不得已讓渡給一再求地的好友,房子已接近落成,而好友則早已先搬進杜建坊家暫住。
「每個人都有機會,只是敢不敢嘗試,」半年前移民台東的張裕豐認為,路是人走出來的,在花費降低的情況下,維持生活其實不難。「在都市一天不花錢覺得不習慣,在鄉下卻沒地方花錢,」據他估算,在台東的生活費用比台北至少節省百分之四十。
「生活可以過得很單純,」阿偉坦承自己最大的消費是購買菸酒,平日魚、菜、水果都有人奉送,有時候就吊在門口,根本也不知道是誰送的。
閒暇之餘,胡晶晶正在著手寫一本「移民到台東」的故事,打算將自己的境內移民經驗和大家分享。「很多朋友移民去紐西蘭、加拿大,其中不乏不適應又回來的例子,」胡晶晶認為,台東的環境不比國外差,嚮往悠閒生活的人,在台東就可以找到。
你因為不滿周遭環境而想「移民」嗎?你因為工作太忙反而失去生活目標、樂趣嗎?試試看,就在本土本鄉尋找你的桃花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