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是許多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忙碌一天回到家後,打開這個客廳裡的黑盒子,裡面有上百個頻道任君挑選,你只需整個人陷在沙發上,就可以不花太多腦筋消磨掉好幾個小時。
弱智工具?
根據行政院主計處2005年的統計,台灣15歲以上人口利用自由時間所從事的各項活動中,以「看電視」所佔時間最長,平均每天花費2小時15分,約佔去每人全部自由時間的三分之一強;排名第2的「看報紙、雜誌及上網」,則只佔39分鐘。而就年齡別來看,看電視時間隨著年齡增加而延長,15到24歲者,每日平均看電視時間約是1小時34分,65歲以上者更達到3小時28分。電視在台灣人日常生活中所佔地位之重,由此可見。
有關電視大舉入侵的壞處,國內外都有許多研究。對個人來說,最明確的就是收看電視時,人腦中有催眠、靜止作用的阿法波(αwaves)增強,而代表活躍、快速思考的貝塔波(βwaves)則大幅減弱,這在兒童身上尤其明顯。因此「看太多電視會變笨」的確不假,還連帶影響新陳代謝和活動力、專注力,更容易讓人因上癮而難以克制,久而久之養成依賴電視來排遣時光的惰性,使得自己的生活越來越單調而缺乏變化。
對家庭來說,花在電視上的時間越多,相對自然壓縮了做其他事的時間與意願。現代人的家庭時光,常是整晚盯著電視裡的人物喋喋不休,全家人卻彼此沈默地講不到幾句話,甚至「4口之家5台電視」(一個房間一台,另一台放客廳)越來越普遍,各看各的,不用搶電視。有人因此將電視比喻為家中的黑洞,是家庭關係的殺手。
對社會而言,電視的負面角色也有許多人討論。電視裡眾多電影頻道,將大量的限制級暴力、色情和靈異鬼怪影像帶入家庭,對兒童造成了極大的影響。美國傳播學界發起的大型「國家電視暴力研究」中,就認為電視暴力應該對逐日升高的青少年犯罪率負起責任。
和歐洲以公共電視為主、節目內容平實相較,美國則是商業電視體系的代表,其內容的煽情與反智傾向,多年來一直被人詬病,也因此「關機運動」發源於美國,並在近年來擴散全球。
關掉電視,開啟生活
主導美國關機運動的「關機網路」,是一個結合了眾多非營利組織而成的團體,背景相當多元複雜,成員來自教育、環保、宗教、社運、身心醫療、兒童福利,及戶外活動等領域,目前已有超過70個民間社團參與,著名的宗教團體美國基督教青年會也是成員之一。
推動這個活動的團體認為,人們應該把看電視的時間,轉為從事其他更有意義的家庭或社區活動,例如拿出家庭相簿、回想家族史、聽收音機、彈鋼琴、看書、參觀動物園、寫信給親友、學習烹飪、植花蒔草、園藝……等等,重新拾回失落已久的生活樂趣。這個看似簡單的訴求,卻在近年來引起全球廣泛迴響。
自1994年來,關機運動逐漸擴散全球,根據「關機網路」統計,目前有六十多國參與這項活動,全世界已經有超過2400萬人參加,光是2004年就有760萬人共襄盛舉,儼然成為一項全球性的公民運動。
有些人並不只以關掉自己的電視為滿足,他們更想對公共場所裡無所不在的電視螢幕進行游擊戰。他們使用一種名為「TV-B-Gone」的電子器材,走到任何開著電視的公共場所如餐館、酒吧、公車、商店等地,只要按下這個造型仿若汽車電子鎖的器材按鈕,就可以關掉周圍45呎內的任何電視!使用這種「搗蛋」小道具的反電視游擊隊員,希望讓公共空間重返昔日的平靜,也讓在其中活動的人可以彼此微笑,互相交談,而不被口沫橫飛的螢光幕所侵犯霸佔。
關機運動在台灣
這股關掉電視、反省生活,重新展開人際溝通的全球風潮,也在近年來進入台灣。2004年,苗栗社區大學首度在「公共參與週」裡推出關機運動,希望學員能在家裡嘗試度過一星期「沒有電視的生活」,並且學習用這段時間重新發現自己、發現周遭的人與環境。
台灣版的關機運動今年進入第3年,口號也從初始的「關機.出走」,第2年的「關機.閱讀」,到今年的「關機.學習」,試圖將媒體運動與社區大學所標榜的全人教育、終身學習等宗旨結合在一起。而近年來逐漸崛起的「樂活」風潮,主張現代人應努力追求生活品質與身心健康,也讓台灣關機運動聲勢逐漸擴大,參加團體從2005年的六十幾個,擴展到2006年的215個、共有超過10萬人參與,成長迅速。
不看電視,能做什麼?對很多人來說,每天晚上一回家就順手打開電視,是讓他們在忙碌了一天後,得以放空自己度過漫漫長夜的唯一方法。如今要他們「戒除」電視癮十分困難。尤其對剛開始參與關機運動的人來說,晚上面對那沒有電視聲光陪伴的安靜空間,若找不到替代活動或親友陪伴,則很容易坐立難安地向遙控器上的開關投降。
長年關注媒體公民議題的世新大學新聞學系講師余陽洲就認為,有能力將電視關掉、從事其他替代活動的人,大多是社會上智識水平較高,生活資源較為優渥的中產階級。但對社會上廣大的勞動階級來說,要他們在一整天體力勞頓後,還要放棄不必額外花費的電視,然後去作一些自己不擅長也不熟悉的替代性活動,這非但有失公平,更可能造成他們的心理壓力和生活負擔。
為了填補關機造成的空虛感和焦躁感,苗栗社大提出了諸多替代性的活動方案作為配套。他們串聯全國鄉鎮圖書館、地方文化館、北中南27所社區大學、出版社,以及生態、環保、媒體等公益團體,在各縣市舉辦五百多場活動,包括名人說故事、媽媽讀好書、親子彩繪、生態之旅等,提供民眾電視以外的多樣選擇。
苗栗社區大學校長江明修說,台灣版的關機運動是以「個人」、「家庭」、「公共領域」3個角度為出發點,希望民眾藉著不看電視,來從媒體、健康、親子、藝文、旅遊這5個面向,重新檢視自己的生活品質,希望大家能發現,「關掉電視後的生活,反而可以過的更精彩充實!」
參與關機運動的媒體觀察基金會董事長管中祥表示,不管我們同不同意,電視已經是現代生活的一部份,無法完全避免,因此關機運動與其說是消極地抵制媒體,不如說是一股民間監督媒體的力量,民眾藉由集體發聲、集體行動,來要求電視台製作更多優質、多元的節目,同時也藉機反思自己和媒體間的關係,讓人們懂得用批判的眼光面對電視資訊,而不是被動地照單全收。「關機因此是一種文化反省運動,目的是為了再度開機時,能看到更優質的媒體內容。」
家庭角力
家住台北的朱康暐,今年在朋友的鼓吹下首度參加關機運動,平常家裡除了他與老婆外,還有兩個5歲與6歲大的小孩。他說剛開始要求小孩一週不看電視時,平常在家掌握遙控器大權的孩子完全無法接受,不但大吵大鬧,還曾以拒絕吃晚飯的方式表達抗議。
朱康暐後來靈機一動,何不乾脆把關機當作一場遊戲,全家一起努力,來和朋友家的小孩比看看誰能「撐」得比較久?孩子們才逐漸接受,並且認真參與。
朱家在隔離電視3週後,如今雖然沒有強制,但家人看電視的時間卻自動變少了。以前朱康暐常回到家就坐在螢幕前一整晚,結果新聞裡各種光怪陸離、紛擾吵雜的內容總是讓他心情沮喪,「現在我看了10分鐘就會自動轉台,讓自己抽離出來保持清醒,不要一直陷在裡面。」
但對活潑好動的孩子來說,3週不看電視還不足以讓他們「潛移默化」。雖然朱家目前每週只有3天讓小孩看電視,但電視「禁令」一旦解除,小孩又回復到以往搶遙控器,吃飯時把電視當配菜等壞習慣,看不看電視,再度成為大人與小孩的拉鋸戰。
管中祥指出,現代父母工作忙碌,孩子回家後常反射性地把他們丟在電視機前,完全不去瞭解他們可能吸收到哪些訊息,這等於是把孩子送給陌生人去教養;另外一些父母則把電視當成萬惡的「污染源」,家中不裝電視,也完全不准孩子看電視,結果孩子到了學校和同學沒有話題可聊,這兩種極端都不恰當。
在參與關機運動後,管中祥發現自己對待孩子比以往有耐心多了,現在小孩要看電視時,他會儘量抽時間與他們一同觀賞。有一次孩子吵架時突然罵出一句「妳這個肖查某!」他驚覺到連續劇對孩子的影響,從此更小心地為孩子解讀、過濾電視上的資訊,電視反倒成了親子溝通、教育孩子的好工具。
關機之後?
政大新聞系教授馮建三肯定關機運動意圖喚起公民意識、重視家庭生活的用意,但他認為覺醒後的媒體公民,不應該只把注意力獨善其身地放在自己周遭的生活上,更應該積極地去檢視,是什麼樣的媒體制度造成了現在這種令人扼腕的電視內容,「關機因此只能是媒體改革運動的一種手段,終極目標要讓公民能更進一步,去想像一個更符合『公義』和『公益』的電視環境。」
這是一場漫長的公民自覺運動,關機運動雖然不能解決電視文化的所有問題,卻是一個喚起民眾關心媒體環境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