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在生活中經常懷著「感恩」的心情,是一件多麼好的事!大多數的人,都以為自己應該擁有比實際所有更多、更好的一切,及至當手中原不以為意的東西都失掉了以後,這才知道自己是曾經那樣幸運過。
有句西諺勸人要知足:我常愛抱怨缺一雙新鞋子,直到有一天我發現有人竟然連腳都沒有……。您看,這段勸人知足的話是多麼地有力!
我們這些眼明、耳聰的人,一直「理所當然」地享用著這二種視聽器官,我們觀好色、聽好音,從來無法想像那些生活在黑暗與寂靜世界中的人們,是多麼寂寞,多麼需要我們的關愛與幫助!
好在這世界上總是有許多心思細密的好人兒,他們比我們看得多,也比我們看得遠,他們總是有滿腔的赤忱,他們默默地做了許多為我們所疏忽或遺忘之事,他們代我們向不幸的同類,伸出了友誼和支援之手。
溫柔、甜美的顧篤嫻老師,就是這許多有一顆體貼人的心的好人兒中的一位,她在台北市立啟聰學校服務了十三年之久,這十三年來,她除了教校內小學部的學童「發聲」以外,她還教他們跳舞,從幼稚園、小學、初中到高中生,她全教過。她教聾生數拍子、感受音樂,她教他們節奏感和韻律感,她教他們跳舞!教他們把無聲世界慢慢地延伸、擴大,教他們領受舞蹈所能予人的力與美。
這是一份吃力又不討好的工作,因為身體有殘缺的孩子,心裡多少有一點不平衡,要把他們集中在一塊兒跳出群舞,得付出好多好多的時間、耐性與愛心。可是,顧老師從不嫌煩,更不怕苦,她一直竭盡所能地在各方面幫助他們、輔導他們,讓那些失聰的孩子慢慢地體會出她的用心,然後開始信賴、接納,並開始努力學習。顧老師曾潛心去探討他們的無聲世界,去想像和體會他們的心境,去瞭解他們的軟弱與需要。她常把自己帶入他們的世界裡,然後才能把他們帶入我們的世界。
教聾生跳舞實在是不簡單,要教出好的成績,讓他們跳得與正常的孩子一樣好,甚至還要好一點,就更不簡單了。顧老師就做到了,她不僅教他們跳舞,也帶他們到校外公開表演,甚至領他們去參加舞蹈比賽,去與正常的孩子一塊兒競爭。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們每回都有極佳的表現,經常擊敗其他普通學校所組成的舞蹈隊伍。十幾年來,已經數不清拿過多少次舞蹈比賽的冠軍了!
曾經有人說過,要這些不能聽音樂、不會數拍子的孩子去和正常的孩子一起比賽,未免有點兒「不公平」!啟聰學校的校長和老師們卻不這麼想,將來,這批孩子們在受完教育以後,他們不可能遁世隱居,也不可能永遠受人保護,或是期望能經常得到別人的另眼相待,他們得走進社會裡自謀生活,他們得學著適應目前這種競爭激烈的社會,也就是說,他們得帶著缺陷去爭生存,當然一定會有人樂於從旁協助,但是更重要的是本身的樂觀平衡和自立、自強!
本著這個要旨,啟聰學校的學生們在學校除接受一般課業與生活技能的指導之外,就是被教導如何化身上的這份「缺陷」為「祝福」。他們被教導多方的觀察和學習,盡可能的發展長處、增益自己,也要培養成開朗、進取的性情,正因為如此,他們也學著去跳舞,去做這種原是與樂音有著不可分割關係的活動。
過去台北市啟聰學校也聘有專人教聾生跳舞,全省其他各地的啟聰學校也有這種教學活動,但是,一直是以顧老師教得最久、也教得最好。顧老師是我們國內許多默默地在工作崗位上盡忠職守而又有好成績的人士之一,她工作上的種種,是值得讓您知道的。
顧老師今年卅五歲,屏東師專普師科畢業,她曾在一個國小教了一年書,有一天,她到台北啟聰學校去找她的叔叔,進了校門以後,看到一位長得很漂亮的女學生,她就向她打聽,誰知這女生默然不語,把她帶進最近的一間教室,在黑板上寫下她該怎麼走到老師辦公室去找人,當時,她懊惱自己的疏忽,也對這種不幸的孩子,產生了無比的惻隱之情。
回家以後,她即下定決心要去啟聰學校教書,當時顧老師是多麼地年輕、活潑、漂亮,所以親友們都反對她去這種特殊學校教書,但她不予理會,她堅持要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
剛進入啟聰學校時,真是有好多好多的困難,她不會手語,雖然許多聾生都會看口形了,但沒有手語的輔助,仍然很難和學生充分交通,教學的效果也大打折扣。當然,這是不會使顧老師退縮的,她找同事,也找學生學,她很賣力地、很認真地惡補手語,終於在短期內學會,和學生們的距離,也就大為拉近了。
然後她決定開始教聾生們跳舞,她心中有個很堅定的念頭:我要教他們,教他們「聽」音樂,數拍子,教他們領略跳舞所能帶給人的樂趣。
但是他們都是不能「聽」的啊,不但聽不見音樂,連聲音是怎麼回事恐也難以想像!當然,這也不會使顧老師知難而退。
首先,她教學生一些舞蹈的基本動作,然後,教他們數拍子,她用手語表達一、二、三、四。然後把動作和拍子聯起來,教他們幾拍時該旋轉,幾拍時該跳躍,幾拍時該擊掌等等。
接著,要告訴他們樂曲的內容,每一首舞曲都會有它的主題,比如是「春之歌」吧,她就用手語告訴學生們,這首曲子所要表達的是:天好藍、好藍,風好輕、好柔,朵朵白雲在慢慢地遊移著,地上花也開了、有好多好多的顏色,草也是又青又翠,溪間的水在流、清澈可以見底,…就是這樣,用他們可以看見的形象,來使這首曲子「具象化」,他們慢慢地就會想像,可以領悟了。
顧老師用手語把每首曲子「唱」給他們,用手語告訴他們快、慢、強、弱,或是喜、怒、哀、樂,於是,舞蹈的表情也就發揮出來了。
在教學的過程中,當然不免有好多不如意的事,比方說,如果要集合學生練習,在普通學校裡,用擴音機可以在五分鐘內達到目的,可是,在他們的學校裡就不成了,老師得一間間教室去找,用手語一遍遍去「說」,這真是很累人的事。至於在練習過程中,如果老師臨時要向他們說明一件事,對普通生時,只需把聲音提高半個音,學生們自會被吸引過來,聽聽老師要說些什麼?對這些孩子自然也不成,她得找一個較高的地方站著,吸引到一些同學的注意力,然後她用手語叫這些同學把散在別處的集攏來,把背過身或別過臉去的也轉回來,等到大家都面向著老師了,可能已等了十分鐘,老師這才能用手語表達必須表達的意思。
像這種種交通上的障礙,除非親眼目睹,是很難想像的。顧老師十幾年來所發揮的耐性與定力,實在異乎尋常。她卻說:他們都是很可愛的,是和他們在一起,我才學會了如何表示愛心,和愛心的重要。
這些孩子和所有的孩子一樣,有時很聽話、很認真,有時也不免會偷懶,顧老師教學的熱忱卻始終未曾稍減分毫,她總是耐心地等,等他們把心定下來,把注意力重新擺在跳舞上。
聾生們跳舞時,當然也放音樂,但這音樂是放給老師和觀眾聽的。顧老師聽著音樂,用手語把拍子數給他們看,所以無論練習或表演,老師都必得出現在一個明顯的位置,這與正常的孩子表演時,老師都退居幕後有所不同。
聾生們跳舞時也得有面大鼓,大鼓的敲擊聲浪很大,使聾生也約略感覺得到,這對保持正確的拍子很有幫助。過去顧老師請同事們幫忙打,那些老師也是聽著音樂把拍子打出來,結果發現效果不夠好,因為聾生與平常人所感受的頻率不同。所以顧老師訓練他們自己打,看著她的手語來打,這樣效果就好多了。
通常顧老師就站在打大鼓的前面,最多一公尺的距離,以便打擊者可以清楚看到她的手語。鼓很大,鼓聲更大,普通人走近時會覺得很是吃不消,但顧老師卻甘之如飴。真的很難想像,她的教學生涯時而寂靜無聲,時而又震耳欲聾,是怎麼適應過來的?
顧老師由於一直把全副精力擺在學生身上,所以遲遲未婚,甚至也很少與異性交遊。直至卅歲那年,她碰到了一位熱心公益的田先生。田先生是獅子會會友,這是一個熱心慈善活動的組織,會友多半是成功的商人,他們經常集會,商討如何把取之於社會的錢財,用之於社會。當時田先生常代表獅子會捐贈各種設備和器材給啟聰學校運用,他因此發現了顧老師,這是一位多麼嫻雅、溫文的中國傳統女性的典型。他開始展開追求攻勢,於是,真個「天賜良緣」:一個輸財,一個出力的聾生之友,成就了美滿姻緣。目前他們已經有個三歲大的小嬌女了。
當然她還得到另外一些獎勵,諸如:她曾得到民國五十九年救國團頒發的青年獎章、民國六十年當選全國十大傑出女青年,還有中國文藝學會也曾頒給她「最佳編舞獎」,這些獎,使得傳播媒介開始注意她,也報導她,但這些對顧篤嫻的生活並沒有什麼影響,她還是盡心盡力地在崗位上貢獻自己。
愛,是長久的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求自己的益處;愛,是不輕易發怒;愛,是凡事忍耐,凡事相信,凡事盼望;愛,是永不止息。
永不止息的愛,可以化戾氣為祥和,可以補殘缺為健全,可以使腐朽生新機。愛的種籽,曾使多少不幸、不快樂的人感到溫暖。顧老師的學生,從接受愛裡,學會了不自怨自艾,學會了積極進取,更學會了也去付出愛。
「愛他們,放在心底,用行動去表示,何須用嘴說?」真是無須用嘴說,甚至也不必用手語「說」,然而,顧老師豈非已把她對不幸的孩子們的愛心,用十幾年的愛心與耐心,具體地「說」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