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義水得寺供桌擺滿供品,準備謝神。廟埕前,新麗美歌劇團的戲台準備就緒,這是戲班3日來奔波台中、嘉義表演後的最後一場。
正午當頭,烈日毒辣,地面熱氣讓後台燠熱難當。新麗美歌劇搭好的戲棚正靜待良辰吉時,後台的團員加緊梳妝,絲毫不得閒。幾個充作梳妝台、寫著團員名字的整理箱上,赫然出現一個充滿異國風情的字樣「安妮」。
這是越南新移民阮氏映的名字,因為「映」的越文發音就像「安妮」,10歲入選越南國家馬戲團的她,便以此為名。2005年,這個名字跟著主人阮氏映來到台灣後,一直沿用至今。幾年來,家人和親朋好友已經習慣「安妮、安妮」喚她,而在來到台灣前,這個名字已經跟著她,站在馬戲團的舞台上騰空、翻越多年。
離鄉背井的馬戲團人生
抓緊上台前的空檔,安妮滑開手機裡畫質模糊的照片,彷彿回到了10歲進入國家馬戲團初次練習下腰、拉腿的時光。
安妮的家鄉位於越南中北部的清化。某天,父親在電視上看到國家馬戲團甄選團員的廣告,一時興起要家裡的小孩嘗試看看,後來因為排行老大的姐姐功課成績太好,沒有興趣、弟弟年紀太小不符報名資格,滿足父親願望的任務,落到了從小愛玩、愛跳舞、個性活潑的安妮身上。
經過三輪評選,年僅10歲的安妮從激烈的競爭中脫穎而出,成為同期最年輕的入選者,開始越南國家馬戲團員的生活。
「下腰、拉筋、平衡感,什麼都要學啊。」安妮說。最初對城市花花世界的好奇,隨即被訓練的辛苦取代。遠從家鄉隻身來到河內的安妮,平日的生活只靠著團裡的一位阿姨照料,日子的難過辛苦沒有家人朋友可以傾吐。來到馬戲團的第一年,安妮總是哭著想家。
正想放棄時,剛好團裡有人退團,表演時少了一位團員,馬戲團要求安妮替補上場,年僅11歲的她打破了經過3年培訓才能上台表演的慣例,成了最年輕的一員,跟著前輩海內外四處表演。
遠渡重洋來台,唱起歌仔戲
炫麗的馬戲團舞台,讓安妮從故鄉踏上首都河內,看見了都市的繁華,更讓她遠從越南來到台灣,展開了另一段的戲劇人生。
2005年,19歲的安妮跟著馬戲團來到嘉義藝都表演村,展開一年的表演。雜耍、後空翻、高空單人特技……,高難度技巧的表演,總是引得觀眾一陣驚呼。而當時的安妮並不曉得,未來的公公張金湖在舞台下早已相中她,希望找來熟人牽線,介紹給兒子張芳遠認識。
家中3代都是歌仔戲班的張芳遠,當時正在軍中服役,聽聞父親有意幫忙牽紅線。年紀尚輕的他本來一度有些排斥,直到見到安妮的單純認真,決定展開追求。回憶起初交往時,總是說著破碎的中、英文,加上搭配肢體動作才懂得彼此意思的光景,兩人都笑了。
嫁來台灣後,忙著適應新生活、照顧出生的女兒,國台語聽說程度都還不好的安妮,「以為頂多就是幫忙戲班打雜、或是翻翻觔斗、跑龍套。」但後來戲班人手不足,只會零星國語的安妮,只好硬著頭皮上台。考慮到她的台語不流利,戲班導演特地替安妮安排了丑角角色,負責串場、炒熱氣氛,台詞說錯了也不要緊。
短短5句的台詞,卻讓她吃足苦頭。為了初登場的表演,聽不懂台語的安妮先是請先生教學,再用越文逐字逐句標記發音,「他說一句,我講一句,就像鸚鵡學舌一樣。」但因為全是硬背下來的,「我還是緊張到腦袋一片空白,全都忘光了!」安妮說。
隨著安妮的台語越說越好,5年前,從戲班退休的資深演員相中她的表演潛力,特地邀請安妮擔任戲裡「女媧」一角。
猶豫再三的她,想到過去每次克服挑戰後表現更上一層的經歷,決定答應。安妮雖然有過表演經驗,比起別人更有舞台魅力、身段柔軟,但歌仔戲得說口白、吟曲調,台上表演講究舉手投足的「腳步手路」更是絲毫馬虎不得。
更難的是,野台演出時間不固定,安妮得在短短一周內學會整套戲路,身旁的先生、導演、戲班的資深前輩,全成了她的老師,「只要不會就問。」她說。儘管對自己首次擔綱主角的演出評價不差,但第二回上台,「好不容易記下的的台詞又全忘光了。」她說。
從前安妮因為不懂台語,只能強記而無法臨場反應的表演困境,已不成問題。現在台語說得流利的她,還能跟著一起編台詞、想劇本。
苦練台語,「吃苦當吃補」
但初來乍到時,安妮曾因為不諳台語鬧過不少笑話。正當她回想過去的「血淚史」時,旁人就已率先爆料,安妮昨日才剛把友人孫子「保陸」的姓名,誤聽為「豆乳」;此外,因為搞不清台語發音的抑揚頓挫,把「聖旨」誤說成「槍子」的搞笑例子更是不勝枚舉。
有時台詞說錯了,若剛好遇上台下觀眾只有三三兩兩,也就罷了,但若遇上爆滿觀眾,難免惹來一陣訕笑揶揄。「聽到有人在笑,就會難過,有時甚至氣到不想演了。」安妮說。
好在小小年紀就離鄉背井、獨自生活的安妮,早已練就一身面對陌生環境的適應能力,就算遇到挫折,活潑開朗的她,也能馬上收拾好情緒。
從未想過成為歌仔戲演員的安妮坦言,戲班生活並不輕鬆。有著淡旺季之分的野台歌仔戲,忙碌起來常是一整個月不間斷的連續演出,固定中午、晚上兩場表演結束後,戲班就得趕赴下個目的地。
若幸運的話,表演地點就在嘉義附近,大夥兒還能抽空回家睡覺,但多數時候是戲團連夜趕車,橫跨縣市間的奔波。等到搭好戲棚可以入睡時,往往已經是凌晨時分。這樣的生活,安妮卻不以為苦。「吃苦當作吃補。」她用台語說。
跟著戲班南征北討,不少地方的鄉親都認識了安妮,每每演出還會熱情送來紅包、水果,甚至指明非她演出不可。「就是要聽到我的越南腔啊。」安妮說。超乎預期的觀眾反應,讓她感到「揪甘心耶。」
2005年與先生張芳遠結婚,安妮的故事引起各界矚目,「越南孫翠鳳」……,媒體為她冠上許多稱號,但不演戲的時候,安妮的日子是平平淡淡的過著。
有時趁著浮生半日閒一覺到午後;有時是陪著張芳遠騎著重機,與朋友跑遍台灣各地遊山玩水;或是煮幾道越南料理懷念家鄉;再不然就是點開YouTube,看著歌仔戲影片,學習身段、口條,練習基本功;或是帶著女兒拜訪來到台灣表演的越南國家馬戲團舊識,讓孩子了解媽媽過去的生活……。
今年安妮在台灣的生活即將邁入第10年,貼在後台梳妝箱的照片,還是嬰兒時期的女兒,如今也已開始在台上表演。
回想當年,當安妮告知父親自己即將嫁來台灣,愛女心切的父親曾悶悶不樂。這幾年安妮的父親終於卸下了擔心,「因為他看到我現在的生活過得不錯啊!」安妮說。
戴上頭飾、畫上眼妝,安妮和先生張芳遠為了午後即將開演的「扮仙戲」,加緊著裝打扮。
戴上頭飾、畫上眼妝,安妮和先生張芳遠為了午後即將開演的「扮仙戲」,加緊著裝打扮。
小冊子裡,全是安妮為了記住台詞,一字一句以越文標註的筆記。
10歲開始苦練馬戲團特技的安妮,過去曾是越南國家馬戲團的台柱。
一場在嘉義的表演,讓安妮從越南來到台灣與先生張芳遠結識相戀, 搖身一變成了歌仔戲演員。(安妮提供)
一如兒時站在華麗的馬戲團舞台,自信地翻滾飛躍,如今的安妮則在歌仔戲台上,吟唱出屬於她 的戲劇人生新篇章。
一如兒時站在華麗的馬戲團舞台,自信地翻滾飛躍,如今的安妮則在歌仔戲台上,吟唱出屬於她 的戲劇人生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