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四年的時間拍攝台灣各地田野間的稻草人,從來就不曾想過自己真正拍攝的動機是什麼?目的是什麼?如果真要找出個答案的話,我想「記錄」可能是我當初單純想到的吧!
將五百個來自不同地方、不同季節及相貌的稻草人,從底片格子中顯影出來;無法同時呈現的,則是漫長的蒐尋過程,和越到晚近,越難找到「模特兒」的沮喪。
稻草人哪裡去了?在越行越遠的路上,不免沮喪,不免疑惑。但在斷斷續續的長期拍攝過程中,卻也讓我了解到整個台灣農業環境的轉變,農人播種灌溉的辛苦與悲哀。在鄉間,常有樸質和善的老農騎著腳踏車熱心指引附近所有隱匿的稻草人,他們也在言談間不經意透露稻米收成的低微價格,不敷生活所需。
農田留不住年輕人,也留不住日益稀少的稻草人。農藥的普遍使用與漫天飛舞的塑膠袋、旗幟,讓農人無需再費力編紮像樣的稻草人;有時豐收一斤的米,還得賠上半斤的錢,讓很多人打算休耕,不再做了,接著一棟棟的鄉村別墅在稻田裡建起──最後只有那些仍然堅持到底的老農,在今年的稻草人殘破、倒下後,還會再紮起一個結實的稻草人立在田中,……與老農孤獨的身影在歸程中相伴。
一個即將消失的「族群」,是我給稻草人的定義,這也是我為什麼汲汲努力拍攝挽留下它們影像的原因。我喜歡循著自己童年的記憶,去解構觀景窗裡所呈現的稻草人畫面,所以拍攝的思考中便摻雜了一些記憶的追索,藉此抒發自己在童年成長的過程中,對稻草人與田野土地的濃郁感情。
越過阡陌稻田的一方,我曾經想過,有一天要為這些農人們辦一個攝影展,讓人們來看看莊稼漢子的粗厚雙手所編紮出來的稻草人是如此的可愛,如此具有藝術性。所以我也常把稻草人當作藝術品來拍攝,每一個稻草人都是農人所創作、獨一無二的藝術品。
拍了四年多,不是急著想展示成果,而是急著想讓這些稻草人露面,讓更多的人能憶起兒時的鄉間,或許當大家都記起它們,關懷它們後,稻草人會放緩腳步,不致很快地走入歷史!
一九九四年九月.宜蘭大湖 第一次看到這個稻草人時,它還是一個雄糾糾、氣昂昂的神氣稻草人,握著兩根長棍子站在稻田中。第二次再來看它時,原本結實纍纍的金黃稻穗早已收割,農人改在田間種了許多的芋頭,而稻草人則被遺棄在田埂旁不遠處的蓄水池旁……。
一九九四年八月.宜蘭四結 在鄉間,平時農人都下田去了,留在家中的往往僅剩一些老弱婦孺,因此,農人便在住家附近紮了這個酷似警察的稻草人幫忙看家,也順便看著稻田。
一九九四年十月.雲林濁水溪畔 這個稻草人是我所看過最辛苦的一位,鎮日守在田間,還得舉著一個大盆子,它力拔山河,氣蓋雲天,頗令我敬畏,但小麻雀卻把它頭頂上遮陽、避雨的圓頂盆子當作休息、停歇的好所在。
一九九四年十月.雲林濁水溪畔 隨著時代的進步,稻草人也越來越摩登,在田野中看到這樣的模特兒稻草人並不足奇,而這類型的「稻草人」,是目前最具表演性,阻嚇麻雀潛力也最被看好的新產品,保證不腐爛。
一九九四年九月.雲林西螺 通常田間的稻草人,都是很專心的面對眼前看守的作物。所以看到它們,心底就會直覺地認定它們在看顧什麼。可是這個稻草人卻十分反傳統,似乎正興高彩烈地從你眼前走過。身旁的稻田倒成了陪襯的背景而已,像是與它沒什麼關係。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宜蘭員山 一動也不動的稻草人,是一個被框在框框裏的人。有時候它又像一個守門員,得阻止每一隻來襲的麻雀。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宜蘭壯圍 稻草人也是有心情的,夕陽下看它們,常會被它們所散發出來的灑脫與落寞所感動。
一九九二年十二月.宜蘭壯圍 這是每個稻草人都早晚得面對的窘境,只有極少數比較長壽的稻草人,被綁得又牢又結實。只要沒有倒下,就算是作物收割了,農人仍然會讓它們站在田間;有時也會被收起來,待下一季耕種時,好再為農人繼續服務,而那些不支倒地的稻草人,除了任其腐化外,就是燒掉罷。
一九九三年八月.宜蘭壯圍 拍攝這個稻草人長達二年之久,從它是一個完整美麗的稻草人,到最後僅剩裸露的十字骨幹,所呈現的遲暮之氣,似乎在訴說著台灣農村的傳統稻草人文化,也已慢慢地走向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