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蘭嶼角鴞生態調查，第一件事是先改變我自己的「生態」。

因為角鴞屬鴟鴞科，它們是夜行性動物，專在晚上活動，天亮前就停止覓食，飛上樹枝整理羽毛，準備睡覺。民國七十四年七月，接下農業委員會保育科委託的蘭嶼角鴞生態研究一年計畫後，我、中央研究院動物研究所研究員劉小如與另一位助理，也只好改變自己的「習性」，日夜顛倒了。

右）角鴞屬猛禽類，展起翅來頗有架勢。圖為捕捉到蚱蜢的角鴞，送食物回巢。（李府翰）

是特有，也是稀有

在我們進行這項調查以前，沒有人長時間觀察過角鴞，從有限的資料中只知道：蘭嶼角鴞平時棲息在樹上，求偶期會在樹洞中築巢。它們在一九二八年為日本鳥類學家發現，公佈於世；五十年後，美國鳥類學家馬竭爾根據它叫聲的音波，推斷它是蘭嶼、琉球、戴脫三個島嶼的特有鳥種。

由於它分佈的區域極小，加上棲息的地方漸被人類開發，目前已成為國際矚目的稀有鳥類。

我們這項調查計畫，目的就是研究蘭嶼角鴞的現存數量、棲地需求、棲地存留狀況及族群變化等，並提出有效的保育建議。

蘭嶼角鴞是夜行性，白天多半停在枝幹上睡覺。（李府翰）

夜朦朧，鳥朦朧

蘭嶼角鴞一般身長只有廿公分左右，羽毛呈黃褐色，又夜間才露面，想觀察它，只怕還沒看到它之前，就先被它「觀察」個夠。所以我們到蘭嶼後，首先展開的工作是找尋它們可能築巢的樹洞，共選了七十一個較原始、有天然樹洞的地點，然後開始守株待「鳥」。

即使如此，也不能輕易一識角鴞真面目。樹影幢幢，別說晚上在林中找鳥，即使是白天，沒有長時間觀鳥經驗的人，都不易在樹上看到鳥。加上為了不驚嚇、擾亂了鳥的活動，我們非必要不打手電筒、不說話、不移動。前幾個月，工作就在「夜朦朧、鳥朦朧」的情況下進行，而一無斬獲。

晚上找鳥，白天又不能安心睡覺。因為白天要做角鴞棲息環境的動植物調查，及整理前夜調查紀錄；此外，還要設法捉住它們，套上足以辨識的腳環，以核算數量。

最初，我們不知蘭嶼角鴞吃些什麼，就參考其它角鴞的情形，以白老鼠為餌來設置陷阱；但它們卻過門不入。後來我們發現，蘭嶼的老鼠隻隻塊頭比角鴞大，才斷定它們根本不吃老鼠。

前幾個月，就在這種試著要和角鴞接觸，它卻硬是不理的情況下過去。

不久進入冬季，天氣轉涼，我們住的帳篷又濕，食物也不易補給，眼見一年時間就快過去一半，大家的心情陷入最低潮。

鳥兒上網，人兒偷看

二月初，時來運轉，終於第一次在林中與角鴞正面接觸。這主要是我們在森林中跑熟了，對林內的動靜也敏感起來，不易再錯過角鴞兩顆圓滾金黃的眼球。

此時，我們和當地居民也熟絡了。他們知道我們做的事情，有人見到角鴞，也會來「通風報信」。

尤其當地雅美族小朋友，更是最好的自然觀察員，偶爾他們白天跟著到林中，我們拿望遠鏡瞧半天還見不到鳥影，但他們肉眼一望，就能為我們「指點迷津」。

我們在各選定的地點設網捕捉角鴞，也有了收穫。但我們得半個小時或更短的時間就巡視鳥網一遍，因為入網的鳥，若不及時取下，有些會因掙扎過猛而受傷，也有些會驚嚇而死。在那麼多定點的鳥網間穿梭、巡視，使我們幾乎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很累，但此時調查工作已有進展，體力上的疲累，倒不在乎了。

二月後所以能頻頻見到角鴞，可能也是因為三至八月為它們求偶、生殖的季節。所以它們漸漸往有樹洞的地方移動，我們就堅守著這些據點，隨身帶著望遠鏡準備「偷看」——觀察。

談情說愛，相互唱和

蘭嶼角鴞全年都會鳴叫，求偶期更有雌雄相互應答的情形。

我們觀察過一對角鴞，雄鳥先找個樹洞，在附近徘徊不去，夜晚並起頭髮出「呼呼」的叫聲，接著遠處傳來雌鳥回答的鳴聲。雄鳥邊叫邊往樹洞靠，雌鳥羞答答地回應，也慢慢飛往樹洞。看它們一應一答，頗像情侶談情的場面。

雌角鴞一巢生二到三個蛋，蛋為白色，看來像乒乓球。雌鳥進巢孵蛋，大約廿五天後雛鳥破殼而出；再過卅二天，雛鳥離巢，展翅學飛。

角鴞和老鷹一樣，屬猛禽類，但體型較小。我們所見到的角鴞，最大的身長不過廿二公分。

除了體型，它和其它猛禽類的不同之處，在於它有「耳羽」。頭上兩撮羽毛，可呈九十度豎起，敬禮般地抖動。正常情形下，耳羽在睡覺時會收起來，在警戒、受驚嚇時，會突然聳起。

角鴞大大的眼睛、大大的四方臉，看起來憨憨的，不似老鷹威武、凶猛，但它仍有攻擊人的紀錄。

幾位雅美族居民告訴我們，他們曾在樹上採果子時，遭到角鴞侵襲。它攻擊人的姿勢和老鷹捉小雞一樣，俯衝、飛起，爪子雖小，但一被它抓到，仍免不了傷痕累累。

利用路燈找食物

因為體型小，角鴞以昆蟲和無脊椎動物為主食，偶爾品嘗兩棲爬蟲類；沒有這些東西時，小鳥、植物果實也可將就裹腹。聰明的角鴞已懂得利用人類的設備，我們曾發現，它們到路燈附近捕食聚集在燈上的飛蛾。

從二月到調查結束的七月，我們共見到五百多次角鴞。但由腳環顯示，總數隻有六十三隻。根據我們分區推算，蘭嶼全島現有角鴞應不超過二百卅只。

從日據時代留下來的日本生物地理學會報中可以發現，蘭嶼角鴞原來數量頗多。民國五十七年，劉小如老師和東海大學環境科學中心來蘭嶼時，蘭嶼角鴞也還很普遍。

角鴞在近十年急遽減少，除因蘭嶼逐漸開發、原始林面積日益縮小、外地人前去捕捉，加上台灣本島的鳥販來收購，也是蘭嶼角鴞銳減的原因。

原本蘭嶼居民見到角鴞，就像我們見到烏鴉一樣，認為它是不吉祥的，不願多招惹。但因有鳥販購買，他們也開始抓角鴞。

我們就見到小朋友用彈弓打下二隻雛角鴞，將其中沒有受傷的一隻賣給了觀光客。

一年，犯錯都不夠

一年來，我們瞭解了許多蘭嶼角鴞的習性，例如它們有合鳴的現象，尤其在生殖季節，常可聽到多隻角鴞時快時慢一起「呼呼」地叫；我們也發現，蘭嶼角鴞沒有領域性，是猛禽類的特例；但還需要更長時間的觀察，才能找到原因解釋這些現象。

要幫它們建立「家譜」，尤其需長時間。最起碼得跟著一隻特定的鳥，看它從出生、成長、繁殖下一代到死亡的整個過程。

生態調查本就需要長時間。國外有人做猴子的研究就做了二、三十年，有些人更是一輩子只專注研究某一種動物。在這過程中，可能前面的時間都在嘗試錯誤。

像我們這次的調查，一開始，不知角鴞飛行的高度，捕捉它們時要把各種高度的網都架設看看；又如我們早先用小白鼠做餌要抓角鴞，但不試就不知角鴞不吃老鼠；錯誤，也是一種結果。

一年，對有些實驗，可能連犯錯都不夠。所幸農委會看了我們的工作結果，已委託劉小如老師繼續進行四年蘭嶼角鴞生態調查，一年來的辛苦，總算沒有白費。

〔圖片說明〕

P.94

（左）你猜猜我是誰？

P.95

（右）角鴞屬猛禽類，展起翅來頗有架勢。圖為捕捉到蚱蜢的角鴞，送食物回巢。

P.96

蘭嶼角鴞是夜行性，白天多半停在枝幹上睡覺。